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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〇回 喋血深宫凄凉悲亡国 伤心月殿遗恨感煤山(1)


  月色昏蒙,寒风凄冷,京城外的火光,惨红如血。一阵阵的嗷啼声和啼哭声,惨不忍闻,夹杂着炮火声和喊杀声,昼夜不绝。崇祯帝扶着王承恩,跟踉跄跄地回转南宫,到了万岁山上,倚在寿皇亭的石栏边,遥望城外烽火烛天,哭喊呼嚎声犹若鼎沸,兵器声就马啼声,隐隐可辨。火光四处不绝,照耀满天通红,眼见得贼兵正在那里大肆焚掠,繁华的首都,变成了一片焦土。这时天空月光,被浓云遮掩过了,越觉大地黝黑,举目都现出一种凄惨的景象。

  崇祯帝凄然下泪道:“黎民何罪,惨遭荼毒?”

  说时回顾王承恩道:“朕心已碎,不忍再看,卿仍扶朕下山吧!”

  于是君臣二人狼狈下山,匆匆入乾清门,到了乾清宫中,崇祯帝便提起朱笔来,草草书了手谕:着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军务,诸臣夹辅东宫太子慈烺。书竟掷笔长叹。这时王承恩已出宫探听消息去了,崇祯帝回顾,只有一个小内监侍立在侧,当即命将朱书持赴内阁。那小内监捧着上谕至内阁时,阁臣已走得一个不见了,小内监把谕旨置在案上,回身顾自己逃命去了。

  十七的那天,廷臣已不上朝,只范景文等几个大臣,还勉强进宫侍驾。君臣相见,都默默不作一语,唯相对着流涕而已。

  半晌,崇祯帝挥手令范景文等退出,自己负手踱到皇极殿上,俯伏在太祖高皇帝的圣位下,放声痛哭,直哭得泪湿龙衣,声嘶力竭,也没内侍宫人来相劝,崇祯帝孤伶伶地一个人,愈想愈觉感伤,索性倚在殿柱上,仰天长嚎起来。

  崇祯帝独自嗷哭着,由清晨哭到日色斜西,泪尽血继,实在哭不动了,才收泪起身,走到承仪殿中,呆呆地坐着发怔。这样地坐了一会,不禁神思困倦起来,便斜倚在绣龙椅上,沉沉地睡去。忽见一个峨冠博带的人走进来,提了一支巨笔,在殿墙上写了个斗大的“有”字,掷笔回身竟自走了。崇祯帝正要叱诘,蓦然寒风刺骨,一惊醒来,方知是梦。崇祯帝定了定神,离了承仪殿,步入后宫,细想梦景,必非吉兆。

  时周皇后和袁贵妃等,也彻夜未眠,见崇祯帝进宫,忙迎接出来。崇祯帝瞧见皇后贵妃,都蓬首垢面,神形憔悴,不由得叹了口气,因把梦境说了一遍,大家胡乱猜测,魏宫人在旁说道:“‘有’字上半大非大,下半明不明,是大明残破的意思。”

  崇祯帝听了,变色不语。正在这当儿,猛听得门外脚步声杂沓,两个内监气喘汗流地进来禀道:“太监曹化淳,已开城降贼,陛下宜速急出宫躲避。”

  说罢三脚两步地走了。崇祯帝还在疑惑不定,见襄城伯李国桢,汗流满面地抢进宫来,叩头大哭道:“逆阉献城,贼已陷了内城,陛下请暂停贼锋,臣率所部,与贼巷战去!”

  说毕飞奔地出去了。崇祯帝也慌忙出宫、到奉天殿上,想召集众臣,计议善后,四顾内侍宫监,多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崇祯帝没法,只好自己走下殿来,执着钟杵,把景阳钟当当地撞了一会,又握着鼓槌,将鼓咚咚地打得震天价响。然后走上宝座,专等众臣入朝。

  谁知等了半晌,不但廷臣不来,简直连鬼也没有半个。崇祯帝长叹一声,下了宝座,回到后宫,恰好王承恩气极败坏地进来,大叫:“贼进内域,此刻焚掠惨杀得不知怎么样了。陛下快请移驾避贼!”

  崇祯帝愀然说道:“事已到了今日,朕还避他做甚?你去午门外了望着,见贼人进宫,便来报朕知道。”

  王承恩含泪叩了个头,匆匆地出去了。祟祯帝就在宫内,召集后妃嫔人等,都聚在一起,崇祯帝命宫女取过一壶酒来,自斟自饮,连喝了五六大觥,时太子慈烺侍立在侧,崇祯帝回头说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逃命去吧!”

  太子见说,对崇祯帝和周皇后,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凄凄惨惨地哭出宫门去了。

  崇祯帝一头流着泪,把脸儿向着外,只作不曾看见。眼眶中的泪珠,却点点滴在酒杯中,崇祯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周皇后和袁贵妃,并公主昭嬛,环坐在崇祯帝的旁边痛哭,宫女嫔人,也环立饮泣。崇祯帝垂泪叹道:“大势去矣!”

  又对周皇后道:“卿可自己为计,朕不能顾卿了。”

  周皇后起身说道:“臣妾侍奉陛下,已十有八年,从不曾听臣妾一言,致有今日!”

  说罢大哭进内。过了一会,宫女报娘娘自尽了,崇祯帝不觉泪落和雨点一般,半晌回顾袁贵妃说:“你为什么还不自尽?”

  袁贵妃含泪起立道:“妾请死在陛下之前!”

  说毕即解下鸾带,系在庭柱上,伸颈自缢。谁知鸾带断了,袁贵妃直堕下地,竟悠悠地苏醒转来。崇祯帝忙就壁上拔下一口剑来,向袁贵妃连砍几下,方才昏去。

  又将所御的嫔妃,砍倒了四五人。崇祯帝要待回身出宫,昭嬛公主一把拖住崇祯帝,纷纷落泪,哭个不住。昭嬛公主是芳龄十五,生得雪肤花貌,袅袅婷婷,玉容异常地娇艳。这时哭得和带雨梨花似的,崇祯帝不禁起了一种怜惜之心,又不忍留着这样的美人儿受贼人蹂躏,便哄昭嬛公主道:“你瞧外面贼人来了!”

  公主忙回头看时,崇祯帝乘公主不备,把袍袖掩了自己的脸儿,随手只一剑砍去,正斫在公主的肩上,鲜血直冒出来,惨呼一声,翻身扑倒,卧在血泊里挣扎。崇祯帝欲待斫第二剑,奈两手颤个不止,再也提不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公主,花容惨变,鲜血骨都都地冒个不住,那种呻吟的惨状,令人目不忍睹。崇祯帝掷剑叹道:“你为什么生在帝王家?”

  说着硬着心肠,掩面出宫。

  时王承恩未报外面的乱状,崇祯帝叫在前引路,手提一杆三眼枪,君臣两人出了中南门,正逢着一群逃难的内侍,崇祯帝便也杂在内侍当中,直向东华门而走。时东华门犹未攻破,守城的内监,见一群宫监拥来,疑宫中有了内变,便喝令放箭,把一群内监射得四散乱窜。崇祯帝被众人一冲,一时立脚不住,倾跌在地。慌忙爬得起身,足上的朱履已脱去了一只,头上雁翎冠也不知落到什么地方了。再回头又不见王承恩,崇祯帝没奈何,只得赤着一只脚,一步高一步低地往齐化门走来。

  成国公朱纯臣的赐第,本在齐化门内,崇祯帝便走到成国公的府中,管门的喝住道:“国公爷的吩咐,现在乱世时候,非经国公爷的命令或令箭,一概不许放入。”

  崇祯帝听了,叹息徘徊,木立了好一会,才回身离了国公府,随着一群难民,望安定门走去。到了城门前,只见门上锁有一把很大的石锁,不提防守门的兵士赶来,挺着一杆长枪,望人丛中乱掷。众人一声呐喊,回身便走,崇祯帝也只好回头反奔,因走得太慌忙了,把头上束发的簪儿掉落地上,网结脱开,弄得头发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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