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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风月无边田贵妃制曲 鬓钗留影吴三桂惊艳(1)


  却说满洲兵攻陷蓟州,京师风声异常地紧急,把个崇祯皇帝,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忽报边关袁督师,亲统大军,与总兵祖大寿,宣大总兵桂满军,已抵北通州了。崇祯帝听了,心上略觉宽了一些。又有内监求禀,满洲兵已偃旗息鼓地退去了。原来满洲的太宗皇帝,见明朝势力尚盛,又见大兵云集,就是夺了京师,也是四面受敌的。于是在蓟州、顺义各地,纵兵大掠了三四日,竟满载归去了。满兵退去,京都就此解严。

  袁崇焕便驻兵城外入觐崇祯帝,崇祯帝慰勉了几句,崇焕退出。

  到了次日,方要整备率兵回边,突然的上谕下来,召崇焕在谨身殿见驾。崇焕忙进朝,三呼礼毕,崇祯帝勃然变色道:“朕待你不薄,你为什么通同满洲,私联仇敌?”

  崇焕未及回答,崇祯帝早掷下一封书来。崇焕拾起瞧时,掠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崇祯帝叱令锦衣卫,将崇焕逮系入狱,候旨定罪。

  大学士温体仁、侍郎成基等,闻得袁崇焕系狱,正不晓得他犯了什么大罪。及至仔细一打听,才知是满洲人的反间计,暗下贿通了宫中的太监,捏词为袁崇焕勾通,并冒充祟焕的口吻,写成密书,约满洲即日进兵。内监将伪书传进宫中,崇祯帝看了,不问皂白便把崇焕系了下狱。

  消息传到了关外,满洲太宗,听说崇焕下狱,不禁大喜道:“袁蛮子去职,咱们又少一个对头了!”

  那时侍郎成基,连上七疏,援救崇焕,崇祯帝才有些转意。不料魏忠贤的余孽御史史范、佥事高捷,也进疏劾崇焕,卖国求荣,欺君罔上。崇祯帝本来疑心未已,见了这种奏疏,自然触起他的怒气来,立即传谕,把袁崇焕凌迟处死。这道旨意下来,谁不知道袁崇焕是冤枉的?只是不敢多言,致累及自己。史范等又说前宰辅钱龙锡是袁崇焕的座师,曾私袒崇焕,所以崇焕敢擅杀副将都督毛文龙。又谓私结满洲,钱龙锡实是主脑。崇祯帝这时深信史范、高捷的话,竟传旨逮钱龙锡进京。

  可怜这位致任的老宰相,年纪已七十余岁了,龙钟就道,进京听勘。成基等见事儿逐渐闹大,株连至前任宰相,当然忍耐不住了,便纠集了六部大臣,联名上疏,代钱龙锡辩白,前后共九十余人,凡上奏牍十七次。崇祯帝也觉有些心动,把置钱龙锡的大辟的廷议改了长系,结果将钱龙锡戍了定海。一场冤狱,总算了结。其时天下纷乱,萑苻遍地,外侮频来。这位崇祯帝,自登基后,差不多没有一天不在忧虑焦急之中。批阅政事,往往终宵达旦,辛苦勤劳,至于极点。明朝开国以来,要算崇祯帝最是劳瘁了。

  崇祯帝有两个妃子,一个是袁妃袁淑妃、晋贵妃,一个是田贵妃。贵妃陕西人,父名宏遇,迁居扬州。宏遇诞贵妃后,钟爱异常。扬州本多歌妓,宏遇亲选能鼓琴的妓女,纳做诗妾,并令侍妾教贵妃鼓琴。又请了宿儒,使贵妃读书识字。田贵妃的为人,自幼就聪明绝伦。十二三龄时,已能吟诗作赋,每成一篇,总是秀艳典雅,传诵一时。宏遇性情很是任侠,结交名士高人,几遍天下,当时称她做小孟尝。

  田贵妃到了十七岁上,已是无书不读了,更兼她的雪肤花貌,玉立亭亭,那种妩媚婀娜的姿态,当时看见的人,谁不赞一声好?那年恰值信王崇祯帝未继统时,封信王选妃,结宏遇的故交,把贵妃送入信邸。信王见田贵妃生得端庄纤妍,就纳为侍姬。其时信王妃周氏是苏州人,性婉淑贞静,和田贵妃相处,倒很投合。后来信王又纳了一个侍姬袁氏,容貌虽不如田贵妃,举止还算幽闲,与田贵妃同侍信王,一般地宠幸。及至信王继了大统,周妃册立做了中宫,田氏晋了贵妃,袁氏晋为淑妃,宏遇也不相上下。

  怎奈此时天下多事,内乱外患,闹得不可开交。崇祯帝忧心国事,终日宿在御书房里,一个月中,进宫不到一二次。幸得田贵妃善侍色笑,崇桢帝每次入宫,总是愁眉不展的,但经田贵妃的婉言解释,崇祯帝便眉开眼笑,忧虑就此尽忘。

  因这层缘故,崇桢帝对于田贵妃,也爱逾他妃。虽在警报迭至,军事倥偬的时候,终忘不了田贵妃。往往偷个空儿,进宫和田贵妃谈笑解闷。田贵妃又有小慧,常变移宫中的冠服旧制。无论什么东西,被田贵妃更制过,便觉美丽悦目,令人可爱。崇祯帝见她更易,胜过旧时,也不加责问。

  如皇帝的珠冠,本来用珍珠与鸦青石连缀成的。田贵妃把珍珠易去,缀上珠胎,再嵌上鸦青石,戴在头上,便觉光彩灿烂,鲜艳无比。还有宫禁中的灯炬,系更缕金匼所制,望去果然美观,光线却不能映照到外面来。田贵妃拿那灯的四周,各缕去了一块木桃形,绷上轻细的宫纱,灯光就四澈,一室通明。

  从前皇极殿达宫门,御道上是露天的,炎夏烈日,严冬风雪,皇上往来,必张黄盖。田贵妃以为不便,命宫监们搭起竹架,上复棕叶,翠绿葱茏,既可以避风雨,又不失雅观。崇祯帝看了,很赞贵妃的敏慧巧思。它如宫中的月洞门小径,只能两人并行。一到了秋夏之交,草木茂盛,蔓延开来,路径被草掩没。

  清晨经过,草上的露珠,沾人衣履,殊感不快。宫监将长草刈去,不到几天,又是这样了。一至秋深,黄花遍地,都垂倒道上,人们走路,践踏得稀烂,石地上弄得腻滑难行,而黄花受了摧残,也甚不雅观。田贵妃见御驾经过,太监预为清道,那不是麻烦得很么?当下田贵妃亲自指挥,以杨木做为低拦,高约尺余,护在小径两旁。从此石径上十分清洁,再也没有残叶乱草碍人步履了,宫中旧例,贵妃所乘的凤舆,都是小黄门舁的。田贵妃却换了宫婢,崇祯帝点头不止,谓田贵妃知礼。

  崇祯帝在闲暇时,令老宫人们说宫中的故事。讲到玉珍妃殉节一段,祟祯帝听到惨然不乐。田贵妃侍侧,即呼宫女香,鼓琴替崇祯帝解忧。贵妃的琴技很工,调弦和韵,高弹一阕,忽而鞺鞳如奏大乐,忽而幽细如呜呜笙簧。一阕既终,余音袅袅,绕梁不散。崇祯帝击节称叹。

  一天崇祯帝突然问道:“卿琴艺高超,系受谁人的指授?”

  田贵妃半跪答道:“是臣妾庶母所亲授。”

  崇祯帝似不甚相信。田贵妃是个乖觉的人,恐皇上疑心她有暖昧之行。过了几天,向崇祯帝乞恩,召庶母进宫叙晤。崇祯帝即为下谕。贵妃的庶母王氏,是扬州著名的花魁。贵妃的父亲宏遇,以三千金替王氏脱籍,纳为簉室。王氏为人也很聪颖,奉谕进宫。田贵妃就令她当着崇祯帝,亲鼓一阕。但觉琴音嘹亮,低时如出谷鸣莺,高时若暴风雷雨,又若行舟大江,江潮澎湃,波涛似万马奔腾。

  正弹得热闹时,徒闻砉然一声,犹如裂帛,接着是叮地一响,如空山击着清磬,幽远弥长,直彻霄汉。这一声过去,便戛然而止,万声俱寂,而耳畔似依稀尚有风雨之声。听得个崇祯帝神形如醉,不知不觉地呆了过去,半晌才回复原状。还连连称赞是绝技。便命重赏了王氏,又着内监两名,送她出宫。

  后来国亡,田贵妃已逝世。王氏常对人讲宫中的情景,什么银床金炉,皇上赐她抚琴,坐的锦龙绣椅,玉案上置着八宝瑶琴,御炉中香烟缥渺,直透珠帘。那种富丽华美的所在,坐在那里,几乎疑入了天阙。又说田贵妃的宫内,无一处不是绮罗锦绣,满眼是珠光宝气。初践其地,令人眼花缭乱,行坐不安,正不知置身在怎么地方了。王氏讲来,有声有色,听的人目瞪口呆。所谓野老谈故国遗事,真有兴亡今昔之感咧。

  这田贵妃不但工琴,又能谱曲。不论旧调新声,经贵妃谱成曲儿,令官人们低声轻唱起来,便觉得格外地悠扬动听。崇祯帝令贵妃,把宫中的故事,制成新曲。每至开筵夜饮时,田贵妃亲为按拍,宫女们曼声而歌。宫内故事,多悲哀幽怨的事实。宫女们歌来,苍凉凄惋,悱侧缠绵。崇祯帝听了,免不得执杯欷欺,凄然垂涕。宫人们一面唱着,也为声泪俱落。霎时宫中,满罩着惨雾愁云,使人不忍卒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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