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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接木移花冯保雪旧憾 帷灯匣剑张怿刺昏君(1)


  却说任芝卿见他的母亲忽然跌倒在地上,吓得一身冷汗,忘了自己有病,忙撇了杖来扶持,谁知病后乏力,脚骨一软也扑倒在地。芝卿一面挣扎起来,一手把他的母亲搀起,慢慢一步步地扶入内室。芝卿的母亲怕芝卿病后急坏,故意强打精神不肯就榻上去睡,经芝卿苦劝,他母亲才勉强去倚在榻上。

  谁知一睡到床榻,立时觉天地昏暗头眩眼黑,身体不住地打起战来了。芝卿心慌,扶杖挨到门外,叫隔壁的小厮去邀了一个大夫来。一诊脉说是体虚受惊,须用调和安心的药剂,当下书了方儿。芝卿仍令那小厮去撮了药来,亲自煎好了给母亲服下。

  到了天色傍晚,芝卿的母亲神气已经清爽了许多,芝卿心里才得放心。但是母子两个成了一对的病人,一时很觉得不便当。由宽卿去叫了邻人王妈妈来帮着料理些杂事。芝卿家里本来有一个老妈妈的,在请馆的时候,书房中还有一个馆童。自芝卿染病西席先生辞去,馆童被西席带走。芝卿的母亲见芝卿久病,家中想缩省些用度,把老妈妈都回复了,所以只剩得母子两人了。

  秀华的母亲闻得芝卿的母亲有病,便亲自来探望,姑嫂相见无非论些家常。秀华的母亲忽然眼圈儿一红又要提起秀华了,被芝卿的母亲在她手上搭了一下。秀华的母亲心上明白,就也止住不说了。哪里晓得芝卿见了秀华的母亲,连带着想起了秀华,心里早已十分难受,眼泪几次要滚出来,怕被他母亲瞧见,竭力地忍着。

  秀华的母亲已看出了芝卿的情形,随意和芝卿的母亲讲了几句,便起身别去。那时芝卿的病渐渐痊愈,他母亲的精神也恢复了原状。芝卿向他母亲提议,要进京去探秀华的消息。他母亲不好过于阻拦,只得料理芝卿动身,又雇了一名小厮给他作为路上的伴当。

  光阴如矢,不日到了京中。芝卿去借了一个寓所住下了,便天天往各地茶坊洒馆。先从结交内监入手,初时结识了几个小监,于宫中的情事多不大明了。后来由小监代他介绍,又和那些中官认识。不知怎样的,居然和冯保订了交谊。芝卿探询宫中妃嫔,冯保一一告诉出来,芝卿知道秀华已册为妃子,晋封昭妃。他这一股酸气真是直透顶门。当夜回寓写了长长的一封信,托冯保带入宫中递给昭妃。

  昭妃接读了芝卿的书信,哭得气也郁不转。想芝卿是为了自己北来的,如今身羁深宫,不能和他见面,抚心自问觉得很对不住芝卿。想来想去,只有召冯保进宫和他商量,要想与芝卿叙一叙旧情。冯保沉吟了半晌,点头说道:“且看个机会,咱自有好音。”

  昭妃大喜,谢了冯保,叮嘱他赶紧设法。并令冯保预去安慰芝卿,免得他望眼欲穿。冯保答应着去了。

  自冯保去后,有三四天没有回音,昭妃连脖子也望长了。

  正在闷闷不乐,忽见她姐姐晋妃很高兴地走进宫来说道:“好了!郑贵妃今天可被人拖倒了。”

  昭妃没精打采,淡淡地问道:“却为什么缘故?”

  晋妃笑道:“大约是她恶贯满盈了,不知哪里弄来了一个陌生男子,在她的宫中坐谈,恰巧被皇上撞见。现在那男子还被侍卫绑在宫门前咧。”

  说着一把扯了昭妃同往永春宫去。

  穿过承云殿便望见永春宫前一列齐地站着五六个侍卫,两名武士拥着一个少年,昭妃仔细一打量,不禁倒退了几步,两手素素地打战,眼眶中簌簌地流下泪来。晋妃不懂昭妃为甚要垂泪,正要问时,昭妃把晋妃衣袖上一拖,姐妹两个同回到永宁宫中。昭妃一头掩着泪,呜咽着说道:“郑贵妃宫中的那个男子就是任家表弟,你怕不认识么?”

  晋妃吃了一惊道:“任家表弟,不是叫做芝卿的么?”

  昭妃应道:“正是的!”

  原来晋妃自幼儿进宫,那时芝卿不过五六岁,如今芝卿已经成人,晋妃怎会认识呢?这时昭妃把自己和芝卿的事约略告诉了晋妃。

  晋妃皱眉道:“他既进京来找你,又是谁将他带进宫来的?”

  昭妃说道:“我曾叫冯保设法的,想是他又转委别人把宫名记岔了,固此弄出这件事来的。”

  晋妃道:“但事已这样了,不能眼看表弟去砍头颅,须得想个良策去救他出来。”

  昭妃着急道:“又有什么计较呢?”

  晋妃回顾一个内侍道:“快去请冯中官进来,俺有事儿和他商议。”

  内侍领命,匆匆地去了。过了一会内侍来回报:“冯中官奉有紧急上谕,此刻出城去了。”

  晋妃奋然说道:“冯中官不在那里,这事可就糟了。

  这样吧!拼着俺的性命去皇上面前说明了。倘能挽救得转最好,万一不成功,俺也听死就是。”

  晋妃说着,头也不回地竟向永宁宫而去。

  昭妃要待阻拦,芝卿已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除了晋妃是没人去救的了。如其不阻挡她,不幸触怒了皇上,那可不是玩的。

  昭妃左右为难,只是呆呆地立在永宁宫的门前发怔。想了一刻,究竟骨肉关心,晋妃此去吉凶还没有决定,自己眼睁睁地瞧着晋妃去冒死,心里终觉不安。一人到了急中就会生出智来。昭妃其实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忽然被她想着了,蓦地立起身来道:“姐姐去直认芝卿是表弟,皇上不信也是枉然的。倘犯了圣怒,姐姐必是无幸,芝卿也休想活得成。可是姐姐承认得表弟,我难道不能去承认么!索性姊妹两个都去承认了,皇上如变了脸,要死大家死在一块儿,倒也很干净的。”

  主意打定,也急急往永春宫来。

  那时晋妃方跪在神宗帝的面前涕泣禀陈。神宗帝因郑贵妃宫中有了外人,心上十分大怒,晋妃的话哪里肯相信,还当郑贵妃贿嘱出来的,否则晋妃也不是个好人。神宗帝心中疑云阵阵,正要喝骂,见昭妃急急地走进来,噗的一声和她姐姐并跪在地,还没有开口眼泪同贯珠般下来了。神宗帝冷笑道:“你们为什么都跪着?想替郑妃求情吗?”

  昭妃垂泪禀道:“臣妾自己也有罪,比郑贵妃更要重上几倍,怎敢代她人求情。”

  神宗帝诧异道:“你有甚罪名?本和你不相干的,何用你着急?”

  昭妃俯伏说道:“因郑贵妃宫中的男子是臣妾的表弟,他私下来探望臣妾姐妹,却走差了地方,致遭陛下谴责。这都是臣妾等大胆,敢引私戚进宫,闹出这样的事来。不过臣妾等违犯祖训太祖高皇帝祖训中,有后妃私戚不奉谕旨一概不得入宫一条,虽死不足惜,至诬害了郑贵妃,衷心自觉抱愧,所以臣妾等特向陛下陈明,并来请死!”

  说毕失声痛哭,晋妃在旁也不禁器了起来。还有那个待罪的郑贵妃,其时正百口难辩,得晋妃昭妃两人前来替她声明,她芳心中的感激自不消说得,由感激中忍不住也哭了。

  好好的一座永春宫霎时哭声并作,一室中满布着了惨雾愁云,就是铁石人到了这时也要被这些燕语莺啼般的娇声哭软了,何况神宗帝是个风流好色的皇帝,平日又是怜惜昭妃的,被她这样的一片陈诉,把神宗皇帝的气早消了一半,便伸手把昭妃拉起道:“既是你的表弟,是朕错怪郑贵妃了。”

  说着令晋妃也起身了,叫侍卫放了芝卿由内监把芝卿带进来。

  芝卿见了神宗帝只是发抖,哪里还敢抬头。晋妃和昭妃在一旁着急,想要告诉芝卿只管放大胆陈说,又不好开口。神宗帝便问芝卿道:“你姓什么?唤什么名儿?是哪里人?”

  芝卿见问,虽说脑子已吓昏了,对于地方和姓名却是不曾忘记的。

  于是颤巍巍地一一答复了。神宗帝听说地方和姓名与昭妃所陈相符,疑心已完全冰释。就命内侍传一名侍卫进来,把芝卿带出宫去。临走时又吩咐道:“今天的事是晋妃、昭妃求的情,姑且饶你初犯。可速还故乡,倘以后再私行进宫,定按国法。”

  芝卿得了性命,连忙磕一个头,随着侍卫出宫去了。

  昭妃见芝卿获赦,心下暗替他欢喜。这时见侍卫押了出去,满心的柔情离恨眼见得不能叙谈,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处。又不知芝卿到底怎样进宫宋的?怎的会到郑贵妃的宫中去?这个疑团一时却打不破它。后来才明白过来,这事还是冯保一个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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