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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去汉邦凄凉出塞 从胡俗苟且偷生(1)


  却说石显明知元帝已经万分信他,还防有人中伤,难保禄位,特向民间搜罗无数绝色女子,献入后宫。只要元帝沉迷酒色,一切军国大事,便好由他一人支配。

  谁知元帝果中其计,日夜渲淫,刻无暇晷,何尝还有工夫来顾国政?石显因得擅作威福,一意孤行,根蒂既固,复引牢梁、五鹿充宗等人,为其爪牙。当时民间便起了一种歌谣,其辞是“牢耶?石耶?五鹿客耶?印何垒垒,绶何若若?”

  可惜这种可致石显等死命的歌辞,传不到元帝耳中。所以元帝一朝,石显竟得安然无恙。

  那时已是建昭五年,复又改元竟宁。竟宁元年春三月,匈奴呼韩邪单于,自请入朝面圣,奉诏批准。呼韩邪便由塞外启行,直抵长安,见着元帝,行过胡邦最敬之礼以后,仍乞和亲。

  因为前时所遣的那位公主,业已逝世,故有是请。元帝也防边疆多故,不如暂时羁糜,省得劳民丧财,多费心机,当下一口允诺。等得呼韩邪退出,元帝回到后宫,却又踌躇起来,他一个人暗忖道:“从前我朝与匈奴和亲的办法,都是私取宗室女子,冒充公主,遣使送至他们那里,历朝以来,从没一次败露。目下呼韩邪亲住都中,随从人等耳目众多,若照从前办法,必至露出破绽,堂堂天朝,岂可失信番奴;若以真的公主遣嫁,朕又于心不忍,这倒是件难题。”

  元帝想到此地,不禁愁眉不展起来。当时只有冯昭仪一人在旁,便问元帝道:“陛下今日退朝,似有不悦之色,莫非朝中出了乱子不成?”

  元帝听了,即把这桩难题,告知冯昭仪。冯昭仪听完,却向元帝笑道:“臣妾以为甚么大事,有烦圣虑,谁知此等小事,有何烦难呢?”

  元帝道:“你说不难,你有甚么主意快快说来!”

  冯昭仪道:“目下后宫宫人,至少也有二三千人,十成之中,倒有九成九没有见过陛下一面的。陛下平时要幸宫人,都是按图索骥,看见图画上面哪个美貌,就选哪个前来侍寝。这样拣取,就是陛下圣寿万年,也幸不完许多宫人。此事只要从宫人之中,选出一个较美的人物,扮作公主模样,当面赐与呼韩邪,便可了结。”

  元帝听了道:“这个办法,朕何尝不知道;朕的意思,是恐怕这班宫人之中,未必真有美丽的。万一当场被呼韩邪识破,大家都没面子,甚至翻起旧案,一假百假,这事便难 收场。”

  冯昭仪道:“陛下放心,此事臣妾负责就是!”

  说着,忙把三千幅美人图,取至元帝面前,请元帝选择。元帝见了许多图画,哪有功夫细拣,随便指着一人,对冯昭仪说道:“就是她罢!不过要你吩咐她们,须要装束得体,不可露出马脚为要。”

  冯昭仪听了,亲去传谕宫娥,叫她们前去关照此人。

  到了次日,元帝特在金銮殿上,设席宴请呼韩邪。酒至半酣,便命可将公主召出,以便与呼韩邪单于同赴客邸完婚。此言甫了,只见一群宫娥拥出一位美人,袅袅婷婷地轻移莲步,走近御座之前辞行。元帝不瞧犹可,瞧了一眼,直把他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起来。你道为何?原来此人真是一位绝代佳人。但见她云鬟拥翠,娇如扬柳迎风;粉颊喷红,艳似荷花映日;何殊月窟姮嫦,真是人间第一;不亚瑶池仙子,允称世上无双。

  元帝当下看得痴呆一阵,忍不住轻轻地问那人道:“汝叫何名,何时入宫?”

  只见那人轻启珠喉,犹如呖呖莺声地奏道:“臣女王嫱,小字昭君,入宫已有三个年头了。”

  元帝听了失惊道:“那末朕怎么没有见你一次呢?”

  王嫱也轻轻答道:“后宫人多,陛下只凭画工绘图选取。”

  王嫱说至此地,她的声音,已经带着酸楚的味儿道:“那班画工,只知蒙蔽君王,以我等苦命宫人,挡他的生财之道,还有何说呢?”

  元帝听了,始知画工作弊。本想把王嫱留下,另换一人赐与呼韩邪;无奈呼韩邪坐在殿上,只把一双眼睛尽管望着王嫱,不肯转动。情知木已成舟,万难掉包,只得硬了心肠,闭着眼睛,将手一挥道:“这是朕负美人,你只好出塞去的了!”

  元帝此时为何闭了双眼?他若不把眼睛闭住,说不定一股热泪,也要滚出来了。

  那时王嫱也知无望,又见元帝舍不得她的情状,女人不比男子,早巳呜呜咽咽起来。

  呼韩邪起初看见这位美人,在与皇帝说话,此刻又见她掩面暗泣,还以为骨肉远别,应有这种现象。一个不知爱情为何物的番奴,也会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起来,慌忙出座,向元帝跪奏道:“臣蒙陛下圣恩,竟将彩凤随鸦,外臣感激之下,除将这位公主,带至本国,优礼相待,不敢损她一丝一发外,子子孙孙,臣服天朝,决不再有贰心。”

  元帝此刻仍是闭着眼睛,不忍再见王嫱这人。及听呼韩邪这番说话,仅把他的头连连点着,吩咐群臣护送公主至客邸成婚,自己拂袖进宫。一到宫里,不觉放声大哭,吓得后妃等人,莫明其妙。

  还是冯昭仪已知元帝的意思,赶忙一面劝慰元帝,一面又说道:“此事千不好,万不好,要怪画工不好;现在只有重治画工之罪,也替我们女界吐吐恶气。”

  元帝摇着头道:“如此一位白玉无瑕的美人,竟被这个画工奴才生生断送!”

  说着,即顾左右,速将画王嫱容貌的这个画工拿来,由朕亲自审讯。

  一时拿到,元帝问了画工姓名,方知名叫毛延寿。元帝问他王嫱如此美貌,尔何故把她画得这般丑劣?毛延寿辩白道:“臣画王嫱的时候,乃是黑夜,未免草率一点,罪该万死!”

  元帝听了冷笑道:“恐怕不是黑夜,不过有些黑心罢!”

  毛延寿叩头如捣蒜般道:“这臣不敢,这臣不敢!”

  元帝道:“索贿罪小,断送美人事大。”

  说完,便把毛延寿绑出斩首。此刻让不佞再来叙叙王嫱的身世。

  王嫱字昭君,系南郡秭归人王穰的长女,妹子小昭君,小她两岁,和她一般美貌。当时选取宫女的内监,原要将她们姊妹二人一同带入宫中,还是王穰苦苦哀求,说是年老无子,将来祭扫需人,方才把小昭君留下。王嫱入宫以后,例须画工画了容貌,呈上御览,以备选定召幸。画工毛延寿,贪得无厌,有钱送他,便把你画作西施、郑旦的容颜;没有钱送他,便把你画作嫫母、无盐的相貌。元帝本来模模糊糊,毛延寿这般作弊,竟被蒙过。王嫱貌既可人,品又高洁,对于画工,怎肯行贿。

  及至得见元帝,已经事已无救,只得携了她平日心爱的那面琵琶,跟着呼韩邪凄凄凉凉地出塞去了。

  那时从长安到匈奴,都是旱道。沿途虽有官吏供应,十分考究,如何遣得开王嫱去国离乡的愁怀?她又想着元帝和她分别时候的形状,明知元帝十分不舍,她的身世,倘若不被画工作弊,一定得蒙宠幸。像她这般花容月貌的人材,如在元帝身边,岂不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何至跟着这个面目可憎,语言无味的番奴呢?虽然去到匈奴,便作阏氏,无奈塞外是个不毛之土,每年自春至冬,地上不生青草,即此一端,已知那些地方的瘠苦了。王嫱一个人自思自叹,自怨自艾,长日如年,百无聊赖,无可解愁,只有在马上抱着琵琶,弹出一套《出塞曲》来,藉以消遣。

  谁知天边飞雁,见她美貌,听了琴声,居然扑扑地落在马前。这个便是落雁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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