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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约法三章愚民入彀 谀辞一席上将开颜(1)


  斜阳淡淡,红分上苑之花,流水潺潺,绿映御园之柳。风光明媚,鸟弄清音,天气晴和,人添逸兴。那座九霄楼中,静悄悄的毫无声息。湘帘寂寂,锦慕沉沉。

  一派金碧辉煌之色,不愧高楼,十分繁华雄健之形,允称上眩沛公率了诸妃,上得楼来,便向那张宝座一坐,问诸妃道:“现在那班乐工,已逃散否?”

  诸妃答道:“他们颇为胆小,吓得纷纷躲避。陛下若需娱乐,何妨召集来此呢?”

  沛公道:“如此,速去召来!”

  当下自有宫娥,奉命前去召集。顷刻之间,酒筵又已陈上。没有多时,那班乐工,已在楼边奏了起来。一时仙乐飘飘,非常悦耳。沛公回想当时,一望而不可得。

  今日是凡秦宫所有的,已经亲自享受。我刘邦究竟不是凡侣,得有此日。他一个人愈想愈乐。那班美人,一见新主这般喜悦,谁不上来争妍献媚。

  沛公正在乐不可支的时候,忽然听得楼梯上,有很急促的脚步声响,便吩咐宫娥前去看来。话尚未完,只见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士,趋至他的席前,厉声道:“沛公欲有天下呢?还是做个富家翁,便算满志了?”

  沛公一见是樊哙,默然不答,但呆呆地坐着。

  樊哙又进说道:“沛公一入秦宫,难道就受了迷惑不成?我想秦宫既是如此奢丽,秦帝何以不在此地享受,又往哪儿去了呢?沛公当知此物,不是祥兆,请速还军霸上,毋留宫中!”

  沛公听了,仍然不动,只徐徐答道:“我连日精疲骨痛,很觉有些困惫,拟在此再宿数宵。”

  樊哙听了,早已怒发冲冠起来,但又恐出言唐突,使他恼羞成怒,也是不妙。只得拔脚下楼,去寻帮手。你道他的帮手,又是何人?乃是那位智多星张良。

  可巧,张良也来寻找沛公。樊哙一见了他,只气得讲不上话来。张良微笑道:“将军勿急,你找沛公,我已知道其事,你同我去见他去。”

  说着,便同樊哙两个,来至九霄楼上。张良对沛公说道:“秦为无道,我公故得至此,公为天下除残去暴而来,首宜反秦敝政。今甫入秦都,便想居此为乐,恐昨日秦亡,明日公亡。何苦为了贪一时安逸,自半功败垂成。古人有‘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的教训,果能长此安居此中,倒也未为不可。只怕虎视眈眈者,已蹑公后,不可不防。若不幡然自悟,悔之不及。愿公快听我们樊将军之言,勿自取祸。他日事成,公要如何,便如何可耳。目下乃是生死关头,尚祈明察。”

  沛公听了张良之言,知道他是一位智士,必有远见。居然一时醒悟,硬着心肠,跟了张良,就此下楼。可怜那班妃嫔,弄得丈八金身,摸不着头脑。赵、冷二妃,白白陪了他一宵尤其怨命。然又无可如何,只索一场高兴,坟诸流水罢了。沛公趋出之后,当下就有一班将士,来把府库严封,宫室全闭。又将那一班粉白黛绿的妖精,统统驱散。

  不去奸污她们,不去杀害她们,已经算是一件幸事。

  沛公来至霸上,召集父老豪杰,殷勤语之道:“父老苦秦苛法,不为不久,偶语须弃市,诽谤受族诛,使诸父老饮痛至今,如何可居民上?今我奉怀王命令,伐暴救民。怀王曾有约语,先入秦关,便为秦王。今我已入关中,自然应为秦王。现与诸父老约法三章,杀人处死,伤人及盗抵罪外,凡有亡秦苛法,一概废除。一班官民,均可安枕,不必惊慌。我还军霸上,无非等候别军到来,共定约束,余无别意。”

  那班父老豪杰听毕,自然悦服,拜谢而去。沛公又听张良之言,下令三军,不准骚扰民间,违令立斩。复派亲信之人,会同秦吏,安抚郡县。

  于是秦民感戴沛公,纷纷私议,惟恐他不为秦王。沛公因见已得民心,便安心驻军霸上,静候项羽消息。项羽自从沛公出发之后,便把章邯收服。由东入西,行至新安,忽闻降兵有内变的消息,又惹起了他的一片杀机。

  原来秦朝盛时,各处吏卒,征调入都,往往为秦兵所虐待,因此联络项羽。战胜得志,那班秦兵,反做降虏,难免不受凌辱。秦兵遂私相告语道:“章将军无端投楚,叫我们一同归降。我等受他哄骗,自入罗网,充作异军的奴隶。如楚军乘胜入关,我等犹得一见骨肉,死也甘心。楚军若败,各处吏卒将我等掳掠东归,秦帝那面,必命杀戮我等父母妻子,以泄其愤。如此一来,怎么得了!大家有无安身之计,快快想来。”

  这种议论,渐渐传到各军耳中,各军将领便去告知项羽。项羽为人,最不细心,就向各军将领狞笑一声道:“我自有计,诸君静候可也。”

  项羽说罢,即召英布、蒲将军入帐,秘密吩咐道:“降兵人数极众,闻他们已在私相议论,甚不可靠。倘我军到了秦关,降兵一时不能号令起来,猝然生变,作为内应,我军那时业已深入重地,经此一变,尚想生还么?只有先行下手为强,夤夜围击,把他们一并送命,只留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一同入秦方保无虞。”

  英布、蒲将军受了命令,自去准备。

  待至夜半,已是月色无光的时候,引兵出营,去袭降兵。降兵那时都在新安城南,靠山立寨,沉沉夜睡,好梦正浓。英布指挥部众,将他们三面围住。单留后面山路,故意纵他们逃走。又分兵与蒲将军,令他上山埋仗,一待降兵入山,即用矢石齐下,不准生留一人。蒲将军分头自去。英布与兵士等,休息片时,大约计算蒲将军之兵,已经上山,乃驱动他的兵士,一声吆喝,破营直入。

  此时那班降兵,冷不防地陡听一片杀声,只疑敌兵骤至,一时慌乱,哪里还能抵敌。可怜连那位司马欣等,也不知这条秘计,只得大家迷糊着各人的睡眼,一齐奔出营来,兜头遇见英布。英布急对他们说道:“君等为全军统将,所司何事?君营业已哗变,亏得我军侦破他们诡谋,前来剿杀。君等快快可到项上将营中,自去请罪,免得连坐。”

  司马欣等,中了英布之计,当下各跃上一马,飞鞭径去。英布放走司马欣等之后,顿时将营门堵住,降兵逃出一个杀一个,逃出一双杀一双。那时其余的降兵,知道前面有人截杀,纷纷的都向后面逃生。后面都是山谷,七高八低。就是日间行走,也防失足。夜间天色又黑,心中又急,哪里还顾别的,只向后山逃命。说时迟,那时快,蒲将军之兵,候在山上,一见乱兵蜂拥着向山下逃过,立时矢石齐下,不到半刻,那二十万降卒,早已一个不存地都赴鬼门关去了。

  英布、蒲将军坑尽降兵,来报项羽。其时项羽早已接见司马欣等,好言安慰,留置本营,及见二将复命,心中暗暗欢喜道:“此计虽毒,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可以高枕无忧了。”

  岂知他自以为高枕无忧,何尝可以高枕呢?因此反而便宜了那位沛公。两相一比,就显出沛公来得仁厚。无论军民人等,谁不愿仁厚的人物,做他们的主人?此是刘项得失的一个大大关键。项羽既坑降卒,拔营西指,中途已没秦垒,真是入了无人之境,一口气便跑至函谷关前。一见关门紧闭,关上守卒,皆是楚军,一片随风荡漾的旗帜,上面都写着一个极大的刘字。

  项羽在路上,似已闻沛公入了秦关的消息,至此见着刘字旗帜,心里不禁着忙。

  忙仰呼关上守卒道:“尔等是替何人守关?”

  守卒答道:“是奉沛公命令,在此守关。”

  项羽又问道:“沛公已入咸阳否?”

  守卒又答道:“沛公早破咸阳,现在驻军霸上。”

  项羽急说道:“我奉怀王命令,统率大兵来此。尔等快快开关,让我去与沛公相会。”

  守卒道:“沛公有令,无论何军,不准放入。我等不见沛公命令,未敢开关。”

  项羽听了大怒道:“刘季无礼,竟敢拒我,是何用意?”

  便令英布上前攻关,自回后面监军,退者立斩。英布本是一员猛将,关上守卒不过数千,一时不能抵御,没有半日,已被英布首先跃登关上,杀散守卒,开门迎下项羽,一直进至戏地。时已天暮,就在戏地西首,鸿门地方札下营盘。

  项羽此时很露骄气,便在营中设宴,大飨士卒,且与将佐商议对付沛公之策。当下也有主张马上决裂,下手为强的;也有主张暂且从缓,以观风色的。众口纷纭,莫衷一是,弄得项羽没有主意。正在狐疑莫决的时候,忽由小卒报进,营门外面来了一位使者,说是奉沛公帐下左司马曹无伤命,有机密事前来面陈,项羽便命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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