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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宝船经过忽鲁谟 宝船兵阻银眼国(1)


  诗曰:

  大罗山上谪仙人,道德文章冠缙绅。
  日月声名昭凤阁,风雷号令肃龙门。
  经纶世教三才备,黼黻皇猷万象新。
  经绩岂同章句客,之乎也者乱其真。

  国师道:“轮着贫僧,也有一偈。”援笔遂书,偈曰:

  中国有圣人,西方岂无佛!世界本团栾,众生自唐突。苦海果茫茫,慈航此时出。愿得桑田头,都成安乐窟。

  王爷道:“足见佛爷爷慈悲方便。今番该轮到马公公了。”马公公说道:“咱学生也有一首旧诗,聊以适兴,诸公休笑也。”遂援笔书之,诗曰:

  海边楼阁梵王家,一水横桥一路斜。
  密竹弄风敲璧玉,怪松擎日起龙蛇。
  岩猿绕槛偷秋果,石鼎临窗煮露芽。
  中有高僧倦迎送,白头无事老烟霞。

  王爷道:“好个‘白头无事老烟霞’!我们碌碌,怎么能够。”马公公道:“誊录而已。”

  王爷道:“今番该到洪公公了。”洪公公道:“咱学生愧不能诗,勉强塞责,诸公见谅何如?”王爷道:“愿闻大教。”洪公公写诗一律,诗曰:

  乘槎十万里,萍水问禅林。
  地僻春犹住,亭幽草自深。
  鸟呼经底字,江纳盘中音。
  唱凯归来日,明良会一心。

  王爷道:“独出新裁,足征旧养。今番到侯公公了。”侯公公道:“恕僭了!”援笔遂书一律,诗曰: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打人钟。

  写毕,说道:“诸公休得见哂,咱学生只是押韵而已。”王爷道:“虽是押韵,临了那一句,却不是‘打人钟’。”侯公公道:“不是‘打人钟’,是个甚么?”王爷道:“是个‘与人同’。”侯公公道:“老先儿,你好差了,现钟不打,倒去炼铜。”

  王爷道:“今番该到王公公了。”王公公道:“咱学生只是个口号儿,聊记岁月而已。”王爷道:“有来就是好的,哪管甚么口号儿:“王公公援笔遂书一律,诗曰:

  上士由山水,中人坐竹水。
  王生自有水,平子本留水。

  写犹未了,王爷不觉嗄嗄的大笑三声,说道:“老公公,四个‘水’字都来,倒是点水不漏。”王公公道:“王老先生休得见笑。圣人之心有七窍,才会题诗。咱学生只好两三窍儿,故此点水不漏,题得不十分见好:“王爷道:“若有两三窍,也还漏出些水来。点水不漏,只怕还是一窍不通。”王公公道:“教我难漏出些水来,又说是个教书先儿漏皮秀哩!”

  道犹未了,番王迎接进朝筵宴。大宴三日,尽欢而别。元帅吩咐开船。

  王明又请先去,老爷道:“王克新之功第一,记录司明白记来。”王明听知道记功第一,越发有了兴头,一毂碌土囤而去,抬起头来,恰好的又是一个国。

  这个国叫做忽鲁谟斯国。王明站起来,一手隐身草,穿街转巷,走一走儿。只见国王迭石为宫,殿高有六七层;平民迭石为屋,高可三五层。厨厕卧室待宾之所,俱在上面,无贵无贱是一样。再走一会,只见撞遇着几个番子。这番子比别的不同,人物修长丰伟,面貌白净,衣冠济楚,颇有些我们中国的气象。再走一会,又看见几个女人。女人却编发四垂,黄漆其顶,两耳挂络索金钱数枚,项下挂宝石、珍珠、珊瑚、细缨络,臂腕脚腿都是金银镯头,两眼两唇,把青石磨水妆点花纹以为美饰,尽好齐整。

  再走一会,只见街市上也有行医的,悬一面招牌,说道:“业擅岐黄”。也有卖卜的,悬一面招牌,说道:“卦命通玄”。也有百般技艺,也有百工商贾。再走一会,王明走得肚里有些饿,口里又有些渴,心里想道:“哪里得个碗头酒儿搭一搭倒是好的:“瞻前顾后,并不曾看见个卖酒的招牌。好王明,调转个番舌头,装成个番话语,问走路的说道:“哪里有酒卖哩?”走路的番子说道:“我这国中禁酒,私自造酒,官法弃市。”王明连声叫道:“苦也!苦也!”

  又走一会,只见十字街口上人头簇簇,个挨个儿,闹闹吵吵,搅做一团。王明想道:“这些人挤着做甚么?一定是有些缘故。且等我也去挤一挤儿,看是怎么?”一手隐身草,两脚走如飞,挤向前去。原来上千上万的人,围着一个撮抟戏儿的在那里。是个甚么抟戏儿?一个老者,手里牵着一个黑猴头,倒有三尺高。两边摆着两路抟戏架子,架子上都是些鬼脸儿,都是些披挂,都是些枪刀,都是些棍棒。那老者点着鼓儿,敲着锣儿。那猴儿戴一样脸子,穿一样披挂,舞一样兵器。逐样的戴过,逐样的穿过,逐样的舞过。这个还不至紧,到临了之时,凭你是个甚么人,把个帕子蒙着那个猴头的两只眼,蒙得死死的,却凭你是个甚么人,不作声,不作气,照着猴头上打它一下,打了一下,竟自躲到那千万人的中间,平心静气站定了那里,却才解开帕子,放出猴头来。牵猴的老者喝声道:“是哪个打你头来?”猴头就照上照下,有个要寻的意思。老者道:“你去寻他来。”那猴头一爬就爬起来,把这上千上万的人寻一遍,恰好就寻着那个打他的,再不差了半星。试一次,一次不差。试十次,十次不差。就是百次、千次、万次,都是不差。这一段最有些意思。

  王明看了,心上倒好喜欢哩!心里也要去试他试儿。却有正务在身,不得功夫,心里就要在这猴头上做个出场。又怕他是个畜牲,人不肯准信。

  沉吟了一会,拿起隐身草来又走,走到前面,可可的一个空阔所在。又是这等人头簇簇,马头相挨,闹闹吵吵,闹做一块,吵做一坨。王明说道:“这里又围着这等上千上万的人,终不然又是个甚么撮抟戏儿的?”好王明,好耐烦,放下个隐身草,挤上前去,只见人丛里面,又是一个撮抟戏儿的。今番又是个甚么抟戏?这个抟戏,名字叫做弄高竿的,共有七个人:一个人牵只白羝羊,这六个人掮着六根杉木竿子。第一根,只有一丈长。第二根,只有二丈长。第三根,却就有三丈长。第四根,就有四丈长。第五根,就有五丈长。第六根,就有六丈长。一字儿摆在地上。初然问,一个鸣锣,一个击鼓,这五个人歌的歌,舞的舞。歌的有个排儿名,舞的有个架数。歌的歌完,舞的舞罢,却一下锣,一下鼓,齐齐的住了。

  这便是个开场,还不至紧。到其后之时,一声锣,一声鼓,第一个人竖起第一根竿子。又是一声锣,一声鼓,牵羊的却牵过那白羝羊来。又是一声锣,一声鼓,那牵羊的口里念念聒聒,手里支支舞舞。又是一声锣,一声鼓,那只羊也照着那个人口儿哼也哼,爪儿动也动。一会儿,锣儿催得紧,鼓儿送得忙,那只羊一毂碌竞走到竿子杪上去了。先只把前面两只蹄子踏着竿子头上,把后面两只蹄子悬在竿子底下。牵羊的站着下面拍一掌,喝声道:“燕双飞!”那只羊在上头,就把那后面两只蹄子笔聿直伸起来,舞了几舞,做个燕双飞。下面拍一掌,喝声道:“莺百啭!”上面就把个文身悬下来,沿着竿子四周围打一荡磨,磨转做个莺百啭。下面拍一掌,喝声道:“左插花!”上面就缩了右脚,单伸着左脚舞儿舞儿,做个左插花。下面拍一掌,喝声道:“右插花!”上面就缩了左脚,单伸着右脚舞几舞儿,做个右插花。下面拍一掌,喝声道:“倒栽葱!上面平白地就掀起两只蹄子来,头朝下,尾巴朝上,做个倒栽葱。下面拍一掌,喝声道:“擎天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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