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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关元帅禅师叙旧 金碧峰禅师斗变(2)


  却说飞钹禅师取了他的宝贝,他却又挑过江儿水,把扇雄钹一掀掀起来。那扇雄钹却不变化,只是狠要捞翻了人的头。一会儿,起在半天之上;一会儿,竟照着老爷的头上吊将下来。老爷初意只说他飞钹掀起之时,还是怎么变化,不防他一竟下来,到也吃他一逼,措手不及,只得把个身子一抖,身上抖出千瓣莲花,枝枝叶叶,柱天柱地。那扇雄钹荡了莲花,只听见哐玎一声响,早已奔回了禅师。禅师真实的不肯忿输,连忙的又掀起那扇雌钹来。那扇雌钹齁齁的响,一会儿,又是这等上千上万的蜂拥而来。只见国师老爷又把个千叶莲花抖一抖,抖得莲花之上,明明白白坐着一个个千手观音,一扇飞钹托在一只手里,有一万个飞钹,就有一万只手托得定定儿的,禅师看见这雌钹又不能成功,只得取出那扇雄钹来敲一下响,收回了这扇雌钹。

  搬斗了这许久工夫,不觉的天色昏沉,东方月上,各自收拾归去。国师归到船上来。马公公道:“老爷何不大显神通,拿住他罢?”国师道:“阿弥陀佛!彼此都是佛门中弟子,怎么就好下手得他?”马公公道:“老爷既不肯下手他,怎么得个结果?”国师道:“再宽容他两日,自然心服。”马公公道:“他若是不心服,却待何如?”国师道:“到明日贫僧再处。”

  却说飞钹禅师归到飞龙寺里,番王亲自迎接,说道:“连日多劳佛爷爷费心。寡人何德何能,何以相报!”飞钹禅师看见番王酬谢他,越发羞惭无地,说道:“劳而无功,十分惭愧。”番王道:“欲速则不达,从容些才是。”尊者道:“只多了那个僧家,有些费嘴。”禅师道:“不怕他费嘴,管取明日成功。”番王道:“多谢佛爷爷,容日后犬马相报。”禅师道:“我另有一番神术,明日要取他的钵盂来。”尊者道:“只怕他明日不拿出钵盂来。”禅师道:“他是个有德有行的,不肯下手。只要我已心悦诚服,他才住手。明日一定还是那个钵盂来。”

  到了明日,一边国师老爷,跟着一个徒孙云谷;一边一个飞钹禅师,跟着一个徒弟尊者。禅师依旧还是那扇雌钹,一变变上一万,满空中啰啰唣唣。国师依旧也是那个钵盂,也一变变上一万,上下翻腾,一个抵敌一个。两下里正闹吵之时,飞钹禅师取出一个朱红漆的药葫芦儿,去了削子,只见葫芦里面一道紫雾冲天,紫雾之中,透出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飞禽来,自歌自舞,就象个百鸟之王的样子。一会儿,满空中有无万的奇禽异鸟,一个个的朝着他飞舞一番,就象个人来朝拜一般的样子,朝了一会,拜了一会,那百鸟之王把个嘴儿挑一挑,那些奇禽异鸟一个鹞子翻身,把老爷的钵盂,一个鸟儿衔了一个,有一万个钵盂,就有一万个鸟儿衔着。衔着之时还不至紧,竟望飞钹禅师而去。那个百鸟之王自由自在,也在转身,也在要去。

  国师叫声云谷,问道:“那个鸟王是甚么样子?”云谷道:“倒也眼生,着实生得有些古怪。”国师道:“怎么古怪?”云谷道:“鸡冠燕喙,鱼尾龙胼,鹤颡鸳臆,鸿前麟后。这等一个形状,却不眼生?”国师道:“似此之时原来是一个凤凰。一个凤凰却不是百鸟之王?故此有这些奇禽异鸟前来朝拜。”云谷道:“舜时来仪,文王时鸣于岐山,可就是他么?”国师道:“正是他。凤凰灵鸟,见则天下大安宁。”有诗为证。诗曰:

  凤凰集南岳,徘徊孤竹根。此心存不厌,奋翅腾紫氛。
  岂不常辛苦,羞与雀同群。何时当来仪?要须圣明君。

  云谷道:“既是个灵鸟,怎么又挑嘴儿,叫百鸟衔我的钵盂?”国师道:“这又是那僧家撮弄的法术哩!”云谷道:“既是术法衔去了我们钵盂,怎么处他?”国师道:“你去取过向日的凤凰蛋来。”云谷道:“已经用过去了。”国师道:“止用过一个,还有一个在那里,你去取将来。”一会儿,取过蛋来。国师拿在手里,朝着日光儿晃了一晃。只见那个百鸟之王,一个转身,竟自飞进蛋壳儿里面去了。这也是个: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百鸟之王既来投宿,又有那个鸟儿敢往别处飞的?一个鸟儿衔着一个钵盂,都交还了国师老爷。老爷接过来,依旧只是一个紫金钵盂。

  却说飞钹禅师看见凤凰之计不行,激得个光头爆跳,双眼血彪,叫声道:“苦也!我岂可就不奈你这个贼秃何么?”一手又取过一个黑漆漆的药葫芦儿来,拿在手里,左念右念,左咒右咒。磕了一会头,捻了一会诀。今番当真是狠哩!拿起葫芦来,把个削子打一磨,早已吐出一道青烟,腾空而起:

  浮空覆杂影,合树密花藤。乍如落霞发,颇类巫云横。
  映光飞百仞,从风散九层。欲持翡翠色,时出鲸鱼灯。

  再把个削子抽开来,早已一声响,一阵黑风掀天揭地而起:

  萧条起关塞,摇扬下蓬瀛。拂林花乱影,响谷鸟分声。
  披云罗影散,泛水织纹生。劳歌大风曲,威加四海清。

  风过处,早已飞出一个异样的大鸟来,约有十丈之长,两翅遮天,九个头,一个身子,人的头,鸟的身子,虎的毛,龙的爪,趁着那些风势儿,一毂碌吊将下来,把老爷的圆帽一爪抓将去了。抓去了老爷的圆帽,老爷顶上露出那一道金光,照天照地。金光里面现出一个佛爷爷,一手钵盂,一手禅杖,辟爪就抢转那个圆帽来。那神鸟也不敢争,只是漫天飞舞,做出那一等凶恶之状。

  老爷却叫声云谷,问说道:“今番那神鸟,是个甚么样子?”云谷道:“那个异鸟异样的,大约有十丈多长,人的头,共有七个鸟的身子。只是一个虎的毛,龙的爪,两翅遮天,好不利害也!”国师道:“似此之时,也还不算做利害。”云谷道:“叫做个甚么名字?”国师道:“叫做个海刀。”云谷道:“怎么叫做海刀?”国师道:“因他是个恶种,入海刀龙,过山吃虎,故此就叫做个海刀。”云谷道:“师公也还拿出那个凤凰蛋来收服他么?”国师道:“那个恶种,岂可放得他到这个善窝里来。”云谷道:“他这等猖獗自恣,怎么处他?”国师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道犹未了,好个佛爷爷,有许多的妙用,立地时刻,一道牒文,竟到灵山会上,知会掌教释迦老爷,借下大力王菩萨。释伽老爷不敢违拗,实时差下大力王菩萨,前往燃灯佛爷听调。大力王菩萨自从归了释门,并不曾得半点空儿施展他平日的手段,猛然听见燃灯佛爷取他有用,他就是个冯妇攘臂下车来,一心要吃老虎肉。你看他张开那两扇迎风翅,九万云程,一霎时早已到了西洋大海之中,参见国师老爷,禀说道:“佛爷爷呼唤,何方使令?”国师道:“所有一个妖僧,卖弄一个海刀,在这里扬威逞势,你与我收服他来。”大力王菩萨得了佛旨,乘风而起。你看他遮天遮地,一个大东西,也是鸟的头,也是鸟的嘴,也是鸟的身子,也是鸟的毛片,也是鸟的翅关,也是鸟的尾巴,只是一个大不过哩!云谷道:“师公!这是个甚么神祗?一时就变做这等一个大神鸟?”

  国师道:“这原本是个大鹏金鸟,因他发下了誓愿,要吃尽了世上的众生,故此佛爷收回他去,救拔众生。收了他去,又怕他不服,却又封他一个官爵,叫做大力王菩萨。他在佛门中做神道,就叫做大力王菩萨。他离了佛门中到海上来,依旧是个大鹏金翅鸟。”云谷道:“他怎么就晓得师公在这里,就来助阵?”国师道:“是我适来一道牒文,到灵山会上借下他来。”云谷道:“师公好妙用也。”道犹未了,大鹏金翅鸟发起威来,遮天遮地,日月无光,云山四塞。国师道:“大力王,你不可十分施展,恐怕四大部洲沉了做海。”怎么四大部洲沉了做海?也只是形容他的大不过。有诗为证。诗曰:

  腾云驾雾过天西,玉爪金毛不染泥。
  万里下来嫌地窄,九霄上去恨天低。
  声雄每碎群鸦胆,嘴快曾掀百鸟皮。
  豪气三千飧日月,凡禽敢与一群栖?

  大鹏金翅鸟发起威来,遮天遮地。国师道:“你只可将就些罢。”大鹏金翅鸟应声道:“晓得了,我自然将就哩!”口便说着将就,其实的老虎不吃人,日前坏了名,将将就就,飞下起来。那海刀先望着他,吊了魂了,那里敢来挡阵?一时间躲闪不及,早已吃了一亏。怎么吃了一亏?大鹏金翅鸟又大又凶,只一个海刀虽说大,大不过他,虽说狠,狠不过他。一爪抓下去,皮不知道在那里,肉不知道在那里,骨头不知道在那里,头不知道在那里,尾巴不知道在那里。一亏你说狠不狠?

  云谷看见这个金翅鸟有些神通,连声说道:“大力王,你可曾把那僧家一下子结果了罢。”国师道:“不可!不可!我已同是佛门中弟子,怎么今日下得这等无情手来。大力王,你自回去罢。”佛爷爷旨意不敢不遵,大鹏金翅鸟只得乘风而去,依旧到佛门中,做大力王菩萨。国师便领了云谷,也自回了船。

  二位元帅接着,再三伸谢。只有马公公说道:“今日好个机会,只消那个金翅鸟一伙儿结果了那个僧家,岂不为美!”国师又说道:“我已同是佛门中弟子,怎么今日中间下得这等的无情手也。”元帅道:“国师老爷承教得极是。只是我和你来得日子久,前面还有许多的国,怎么是好,几时是了?”国师道:“说不得这个话。紧行慢行,前面只有许多路程,再宽容他几日,他自然计穷力尽,怕他不服降么?”二位元帅看见国师老爷只是宽容他的主意,也不好强他,谢了国师,各自散了。

  二位元帅同坐在中军帐上,再三筹度,再不得个良策。坐到五更时候,王爷闭了眼,打个盹,神思昏昏,似梦非梦。只见帐下一个老者,俄冠博带,一手一片猪肉,一手一扇铙钹,渐渐的走近前来。王爷道:“你是甚么人?”老者道:“小神是本处城隍之神也。”王爷道:“手里是甚么东西?”老者道:“小神以此得罪,元帅老爷以此得功。”道犹未了,帐外一声响。王爷睁开个眼来,原来是南柯一梦。王爷也不作声,仔细猜详一会,心上却就明白了。

  毕竟不知怎么样儿就明白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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