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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破肚移心善仇都了结 拘魂易体奸恶自灾殃(3)


  奚童道:“慢说什么政美民安,我们方才受无辜鞭打,难道有诉处么?”

  小木点头道:“尔可前去细细访清,因何啼笑我别有道理。”

  奚童去了一个时辰,回来摇头道:“真正奇冤!哭的那人系金鸡郡鸡爪山人氏,母女二人,母约五十余岁,本姓胡氏,嫁与邹家,生得一子一女:女约十五六岁,名唤露珠,子名德盛。德盛原系鸡爪山富产,因与族人争田,恐讼不胜,投在国舅廉勇门下,充当管庄家人。不期砂碛渐加,将田盖漫,尽行荒废。前月廉国舅亲去看庄,见着露珠生得姣好,硬要娶之为妾。胡氏晓得余夫人酷妒——窥见侍妾有与国舅言语的,俱极力责罚,被死者数人——因此不肯。廉国舅便勒令邹德盛赔租,交鸡爪邑比追,将邹家山地、房产俱行抵入,仍不足数。

  德盛之妻屈氏气愤而亡,仍然对德盛百般刑法拷问,定要露珠作抵方准结案。无奈胡氏母女二人来黄云城投奔外家,谁知前月搬去岫罗墩,再无熟人。欲回鸡爪,则无家可归,在此权寓而使用又乏。露珠意思寻死,因难丢母亲。前见邹德盛解往鸡爪,形容枯稿,体无完肤。解差不许停留,推折前去,母女急得没法,只有恸哭而已,今已八日了,见者无不辛酸。”

  小木道:“无怪声之悲切也。尔明日可买石膏二斤,磨成细末,将楼左边洒扫洁净,取向北木槿干一枝,燃灯三盏,俱置于案桌之下。布宽纵横八尺,待我游戏与汝看。”

  奚童欣然。

  次日,悉行办就。酉刻,小木焚香燃灯,坐盘案下,密诵至言。用木槿将石膏分开八位,画成山川、烟雾、城郭之形,令奚童也进所布八尺之内,坐于干宫。奚童走入,眼界便宽,似登高峰下瞰城邑。转顾小木,神色庄严,拈着槿枝,于未宫三击。忽然城池出现,阴惨之气逼人。城门划然大开,奔出个白眉曲背老翁,到来参拜道:“本城土地叩首,请祖师真旨。”

  小木道:“唤侮魂班幽卒听使。”

  土地老翁复入城内领出个判官,随着数十头面各异的鬼卒,齐到坛下叩头,小木道:“免礼。可将本城廉勇、鸡爪邑邹德盛二人躯壳好好取来。”

  用木槿于子位上轻敲,门扇豁喇开开。判官领着鬼卒俱入其中,片时扛出个精身汉子,又扛出个戴手铐脚镣的犯人,齐到坛下。

  小木令道:“可引二魂出舍。”

  判官用手指去,犯人的魂出自鼻中,如蛇行窜,变作人形,仓皇欲走,鬼卒擒住,押跪坛前。

  再向精身者指去,寂然无声,二指,三指,亦复如是。判官惊慌跪禀道:“下役法尽,求祖师神通。”

  小木道:“邹德盛困苦不堪,其魂欲脱,故指到即出。廉勇恃顽安居,闻风则避,何能轻得?但系财色之徒,为一女子而甘心作恶,须使化邹氏引之。”

  判官道:“领真旨。”

  命牛头鬼卒变化牛头,用双手将脸搓摩数转,俨然姣好美女,袅袅婷婷,行到廉勇身旁说道:“国舅听禀:而今哥哥邹德盛同母亲情愿送妾服侍国舅,求恩释哥哥!”

  道犹未了,只见廉勇鼻中有个猱猴跳出,便左人形,执着美女手道:“尔母亲、哥哥早知如此,也不受苦了,且取乐去来。”

  牛头鬼卒用手将美女脸抹下,大声道:“前边是取乐的地方,同尔去来!”

  廉魂看见牛头形状,惊惧欲逃,但挣脱不出,战战兢兢,随到坛前跪倒。小木道:“可将二魂气线剪断,互相易于。”

  原来,凡魂出窍,俱有先天生成的气线牵连,不能离脱。所以各归各体,从无错乱。当下,判官令鬼卒将二魂气线割断,互易系好。小木道:“且将廉勇之魂入邹德盛体内还原。”

  牛头便又向廉魂画上搠,廉魂惊起,奔入邹德盛鼻中,牛头挟着,复入坎地门内。

  小木道:“楼下士子劳苦攻读,无有外务,志向堪嘉,可引其魂询问。”

  判官领命,亦于坎中领出魂来:周身褴褛,气宇轩俊,约有五十余岁。行到坛前,连打三恭。小木问道:“足下何为而攻苦若此?”

  来魂躬身道:“小子姓万名卷,少虽习儒,后以家寒易业。今见《诗》、《书》理义远长,好之忘疲,无所求也。”

  小木道:“志何所欲?”

  万魂道:“天下人心一般平正,饥者有食,寒者有衣,正偏邪之心,无冻馁之民,于愿足矣。”

  小木道:“心地偏邪,自受加倍磨折。汝不必管。廉勇富于积敛,今西南民荒极苦,易汝心而布散之,以遂汝‘民无冻馁之志’如何?”

  万魂道:“此不义之财,正合为之分散。”

  小木吩咐判官道:“可将二心互易。”

  判官令鬼卒往坎门捧出力卷之心,又取廉勇的心呈到上边。小木见形色相似,惊讶问道:“何二心之不殊也?”

  判官禀道:“若同而实异:廉勇之心圆而黑如炭,孔窍煤烟堵满;万卷之心圆而青如莲蕊,瓣瓣玲珑。一系仙道将成,一系阿鼻木入。小木道:“闻所未闻,见所仅见。可将万卷之魂藏于心内,入廉勇之腹,以行其志;邹德盛之魂入于廉勇体内,以复其仇,亦使还原;廉勇之心暂安万卷体内。”

  判官领命,令鬼卒捧着青心安入廉腹,缝好肚皮;再将邹德盛之魂推入廉体负去。回来,小木吩咐道:“二七后候令。”

  判官道:“领真旨。”

  吩咐鬼卒守视。三个鬼卒仍入坎宫,土地、判官等俱还本地城内。小木将金钟轻扣,百般光景事件,随声澌灭。

  不说楼上事务,再说邹德盛原系廉勇,发回鸡爪邑比追积欠,收在禁中,乏钞使用,无苦不吃,仅存微喘,仍拘压于柙床之内,廉魂易体,哪里得知?只道仍归旧舍。躲脱了牛头,又不敢撢动出声,及至闻得鼻鼾习习,秽气腾腾,好生惊疑。

  欲将身子转侧,始知挤靠得紧,而且九窍百骸旧痛带引更甚。

  大喊道:“苦杀我也!夫人、侍婢在哪里?”

  连呼数声,将狱中众卒惊醒,恼怒道:“这个穷根死囚!众爷们受尔的累少么?

  爷们好好的睡着,还要大惊小怪,喊醒陪尔!想系身子不快,要人服侍么?”

  众卒来将柙盖独开提出,将遍身黏在床内的脓血痂子尽行撕下。廉魂痛入骨髓,大叫一声,昏死过去。狱卒掷于地下,用热尿灌醒过来,满口臊臭,心翻欲吐。狱卒见已醒回,用脚拨来滚去,使无皮肌肤碰着尖利砖石砂子,陷入肉中,痛攒心肺。廉勇只道仍系鬼卒,乃哀告道:“诸位神祗,弟子作恶多端,但求放还阳世,情愿改过自新,延请道德法祖荐拔诸位早升仙界。”

  众狱卒道:“好!好!先还将爷们作人,此刻将爷们当鬼骂哩!还不打么?”

  当用麻辫捆起,使竹枝、皮条安排击敲,下面复上,翻身旋转,无处不到。任他百般告苦,万种哀求,总付之不理。及至血流遍地,痛极死去,方才住手。又用尿灌醒,捺入柙床。廉魂骨节处处胀裂,哼呻无力,看看渐渐天亮,虽系狱中,而声音俱系人象,终不解缘由。大小便溺俱任自然。饿得喉内生烟,腻虫啮腹,每日或一餐半顿,或无粒米滴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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