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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重宿儒盈庭皓首 除痼疾遍野春风(2)


  黄雁道:“犹有未了事么?”

  巫丕指众童子道:“俱应管押,庶免荒芜。”

  乃修书,命馆童推车:“往绿竹潭,请华世侄权代。”

  馆童领命,入后取车,藏书推去。

  黄雁捧过棋子同巫丕围棋,西青旁观,由昼到放学时,仍未及半。全盘终时,天已亮矣,巫丕输有两着。整兵再战,各人穷思极算,黄昏方毕,巫丕仍输两着。正欲复布,童子自外进报道:“华老师伯到也。”

  巫丕、黄雁俱出迎接。西青在旁,见入来者却系混沌篙子,三人揖过,西青步出为礼。篙子定睛看道:“足下从何而来?”

  西青道:“自别后第三日,复具礼奉拜,始知先生已于其日前动身,无从延请。辅公怅怅而往并峰岭,抱一翁却礼不出。虔告再四,乃命请巫先生、黄先生、二木先生,是以至此。”

  巫丕道:“原来也系相识。”

  篙子道:“非相识也。闻骆子言,他系西庶长令嗣,官拜下大夫。骆子误荐弟,相会于混沌律,弟无脱身之计,乃转荐江带。”

  巫丕道:“老兄荐带,带又引到弟等四人。”

  篙子道:“抱一之书不可违也。所委馆事,小儿现在收获,不能趋承,弟可从命。惟愿西大夫勿言在此。”

  西青道:“敬遵台命。”

  篙子乃喜。转向巫、黄道:“昨札言书致四人,二木亦非决意避世者,何不同往商之?怀卷用行,自在方寸,更不必各拘形迹也。”

  黄、巫点头。当夜无话。

  次早,巫丕命馆童将行李置好,西青令亲随取安车两乘到来,恭请乘坐。同别篙子,发轫到镇,侍从车马,俱齐整在路口,伺候进发,向西而行。不走投鞭河,由下流避白津过渡向南。次日到元戈坞,黄雁问巫丕道:“可候过文?”

  巫丕道:“我正忘之。可由右径绕道暂停。”

  西青道:“命仆夫在此守待,小子陪二位老先生候客。”

  黄雁道:“此公古怪,西子亦无妨于事。”

  乃并车进坞。行不多路,见溪边有柳横卧,枝拖对岸,根头坐着老者垂纶。西青道:“高哉!此叟也。”

  黄雁看道:“且住!”

  车夫停止,三人步行。巫丕从后呼道:“先生好消遣!”

  那老者回顾,见是巫、黄,置竿于绿柳隙中,起身道:“故交到舍,无物佐酒,是以求鱼。”

  巫丕道:“有何嘉宾,愿同把臂。”

  老者道:“俞广特候,过盛不知,已去骊龙窟设帐。我闻之,挽请到舍。二公可先往晤。”

  巫丕乃同黄雁、西青行到埠头过渡,转出桑坂,入垂柳丛中,只见两老者坐在草茵上,巫丕招呼道:“俞兄、杜兄何同会于此?”

  两老者起身道:“巫兄、黄兄又何同至于此?”

  见西青,问道:“此非我辈中人。”

  互相作礼毕,黄雁乃将缘由说明。西青问道:“二位老丈尊姓大名?”

  巫丕指微须长眉者道:“此俞子,名广。”

  指斑脸满部胡髯者道:“此杜子,名进。”

  黄雁问杜进道:“闻兄乔迁七里岫,彼处山川若何?”

  杜进道:“山川虽美,人事却非。”

  巫丕道:“有何非处?”

  杜进道:“农好雕琢,女好绘组,儒者木以道德为怀,而以爵禄为重。”

  巫丕道:“先何轻举?”

  俞广道:“去年同过彼处,因见家户诵歌,林壑层迭,故劝迁之。今欲与周子商量,将移于兹。”

  黄雁道:“适周子垂纶相遇,言俞兄在此,不意杜兄又在此,洵系良逢。”

  西青问道:“垂纶周老丈尊名?”

  巫丕道:“名蟠。”

  黄雁道:“昨所言檀溪钓叟是也。”

  杜进道:“何不到草堂中坐谈?”

  乃同举步前行。

  忽闻后面叫道:“杜子何来?”

  停步旋身看时,周蟠肩担竿子在前,背后随抬大网者提得两串溪鱼。俞广笑道:“周兄急矣。虽得鱼,谁人食之?”

  周蟠也笑道:“恐客久待,故买归而卷纶耳。”

  行到前来,将竹竿交与抬网者先行,自陪五人随后同进草堂。礼毕坐定,问西青道:“仙乡何处?尊翁何名?”

  西青道:“学生姓西,家住岫罗冈。”

  俞广道:“他尊翁名山。”

  周蟠道:“不应到此。”

  俞广道:“偕巫、黄同访过丈。”

  杜进道:“如我辈世居山林,出者则非;他们世受恩泽,安可遁乎?”

  俞广道:“非遁也,招遁者耳。”

  周蟠道:“所招者谁?”

  巫丕将抱一翁致书劝出,细细说明。周蟠道:“所指四人恰当。但小木激而弃之则行,敬而礼之则遁,须以不请为请耳。”

  西青避席道:“愿求指示其略。”

  周蟠道:“大木资性鲁钝,好学天生,锱铢累积以成其道,老而弥笃。小木天资敏绝,坟、典、经、子无所关心。抱一翁曾同入万卷楼,其内藏书何止十万!历指名目,掩而询之,小木吐词论理皆当无讹。而尤纵情岩壑,四国百岛,幽深邃远,亘古未有标题之处,立记不胜悉数。行山林中,与麋鹿猿猴各无避忌。凡仙踪圣迹、断碣残碑,莫不毕览。江带赠大木有句云:‘面积兼旬垢,衣留隔岁泥。’赠小木有云;‘囊绳游绝壑,带粉恃残碑。’二子之情性行为已可概见。弟兄赋性不同,趋向亦异:大木以宽宏化育为功,小木以稀奇骇怪为务,礼请断然不出。”

  巫丕视黄雁道:“论二木详且尽矣。我们到鹰巢岭看大木若何,大木不出,亦当速归也。”

  俞广道:“大木见抱一之书,亦无辞却。”

  周蟠道:“虽大木不出,二子既偕行于先,何可复退,为人所笑,谓处士虚声,因人轻重也。”

  黄雁、巫丕道:“所论甚是,岂敢不遵!”

  盘桓过了一宵,次日辞别,三人返,出坞外。中时,舍车进得谷口,石径盘旋,片时间,早已望见巫家外垣。行近前来,只见稚童村妇奔入,将门紧闭。黄雁笑道:“山村不惯看轩车,惊慌却避。”

  西青道:“高致可羡。”

  巫丕自己敲开,请黄雁、西青上堂交拜,西青又将私礼二分送上,巫丕也不推辞,黄雁称谢,俱收入内。用过午餐,巫丕道:“赤湖可陪西子散步散步,弟往南庄家姐处看看即回。”

  西青道:“请便。”

  黄雁道:“我们不必散步,且到峭壁拥书楼坐坐。”

  西青道:“奉陪。”

  二人出门,入东垣,到松风草堂转入后进,芸窗有额曰:“虚臼轩。”

  由旁上楼,但见密密松枝遮护,隆阴绿盖,远无所见。又更上一层,乃见周围峰峦重迭,山麓俱系石壁,远岫显呈,更觉娬媚。无数松顶接联如茵褥平铺,田禾皆看不见。西青道:“于此心胸顿豁,尘念都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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