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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程员外聆音择婿 张别驾设计倾贤(2)


  程望云道:“那家子开个酒铺,茅屋数间,尽可栖身。郎君年已十九,力能耕种,足称吾门佳婿。”

  妈妈听了,跌脚道:“苦耶,吾的女儿嫁与那农夫,岂不误了他一生事业?那茅草屋内,可是我家女儿安身的么?”

  程望云大喝道:“胡讲,你妇人家省的什么?大凡庸夫俗子,为儿女婚配,只论门第,不绚儿郎。那富贵之家,只图着聘礼隆盛,势利炫耀,把女儿双手拱献,情愿赔下妆奁,满望附势攀高,女儿一世享用。谁想嫁与那膏粱子弟,不知民情世态,倚着现成富贵,买笑追欢,挥金如土,他自有那一班一辈王孙公子耍乐盘桓,谁将你丈人老子放在眼里?及后势败财空,一贫如洗,三餐尚且不敷,妻子有何倚仗?你不见前村邵员外,只生一个女儿,凭那妈妈张主,一心要对高头壁,与城里伍刺史结亲。你想,平民之女,嫁与贵公子为妻,岂不蓬荜增辉,满心欢喜?谁想那公子从幼儿娇养,不解世务,爹妈身死之后,家业渐渐凋零,将妻子妆奁衣饰卖的罄尽,兀自朝鱼暮肉,肥嚼不止,可怜见半载之间,死于庙角,使妻子重去嫁人,这是个扳高亲的下场头。又有后镇钱社长,也生的一位女孩儿,嫁与王百万为媳。那王百万父子使心用术,克众成家,做下的都是千年之计,不想一场大火,几场人命官司,弄得他家资消败,父子相继而亡,至今他女儿回娘家守节。这是不择贤愚,只贪财礼的样子。故嫁女必择婿,郎君们端庄聪俊,相貌不凡者,自能立身殖业,何必恃父祖宗族之势利乎?”

  妈妈道:“这一片话,虽讲的近理,但婚男嫁女,必须门户相当。若与那无名小族、贫乏之家,岂不被人笑话?”

  程望云道:“当初汉高祖乃一亭长耳,未闻是甚名家宦族,吕太公一见,便道:“龙凤之姿!‘以女儿招他为婿,日后身居九五,吕太后何等受用!那刘先生虽是帝室之冑,流落涿州,以结屦织席为生计,未闻有什么财产家资,后边鼎分三国,称帝蜀都。这都是没根基的豪杰,取甚门户相当?”

  妈妈道:“依恁讲起来,人家养女儿的,只索与那贫寒子弟,莫想这阀阅名门。”

  程望云道:“不是这等说。凡觅婿,不在乎富贵贫寒,只以郎才为重。昔日孔子说,公冶长虽居缧绁,非其罪也,以其女妻之。南容三复,白圭以其兄之女妻之。孔。仲尼乃自古及今的大圣人,择下两个女婿,取其才德,岂论富贵?当今的人,只省的趋炎附势,做那呵卵脬、捧粗腿的勾当,岂识圣贤大道?多少人苟图门第,不论郎才,误了女孩儿一生一世。我男子汉家自有卓见,管教三个女孩儿不受亏罢了。”

  妈妈道:“只愿如此,有甚话讲?”

  夫妻两口儿反成欢喜。过了数日,程望云接胡子章面议,送礼到胡子车家里去,随即选了吉期,迎取胡三郎赘居程宅。当日洞房花烛,宾客填门,妈妈见三郎人才齐整,谅来福儿也是合意的,彼此安心,各无话说。

  隔了半个年头,程望云偶于村落中行过,猛然天阴下雨,奔至村镇尽头是一乡馆,忙闪入避雨。恰值先生不在,众学生成团打块的玩耍,只有一披发童子,年可十三四,端坐不动,被众顽皮拖扯下来,一齐嚷道:“好嘴脸,装这模样,偏要你一耍。”

  童子道:“不可,有客在此。”

  众学生拖住不放,童子道:“放手,外观不雅。尔等定要我来耍时,可分作两班,认下原被告,待我审问一番便了。”

  众顽皮依允,各寻对头扭结。又有几个装作门子、皂隶,排列两旁,吆喝一声,一公差跪下禀道:“少钱粮乡人拿到了。”

  童子喝道:“怎么欠下钱粮,不行完纳?”

  乡人道:“久雨不晴,禾稻淹没,颗粒不收。

  小的一家数口,饭也没得吃,怎能完纳钱粮?”

  童子道:“朝廷粮税,虽是至紧的公务,奈何口食不敷,怎好追并,宽你三月限期,再行迟误,一并问罪。”

  乡民哈地笑了一声,跳起便走。童子喝令皂隶拿转来:“官长之前,擅行笑耍,左右掌嘴。”

  皂隶将乡民打了一个嘴巴,乡民撩裙掳裤,一路骂出去了。童子笑道:“刁民故态,不足与之较论。”

  两旁公人又吆喝道:“告状人进来!”

  两个顽皮扭结跪下。一个道:“哥哥恃强,占小的产业。”

  一个道:“弟听内言,殴辱亲兄。”

  童子道:“同胞手足,何忍争执伤情?我老爷也不打你,但愿你弟兄和睦,休听旁言。今且休论理之曲直,为兄弟的整一杯酒,求服哥哥罢了。”

  那兄弟不服,正争嚷之间,刚值先生来到,童子忙忙地跳下公位。先生笑道:“好一位老爷,且请下来,受用几条竹根。”

  童子端坐不动。先生提起竹片,劈头劈脸打去。

  程望云一手挽住,劝道:“老师莫打,这是老夫的门婿。”

  先生回头看了,忙弃下竹片,向前施礼道:“程员外,许久不会了,今日何干,得临敝馆,失瞻,失瞻。”

  程望云道:“虽与老师面善,奈何忘失尊姓,先请见教,还有事奉恳。”

  先生道:“学生姓邹,贱字钟庭,数年前曾在高邻章宅处馆,员外可省的么?”

  程望云道:“失敬,失敬。老夫今日偶尔从此经过,避雨于尊馆之中,意欲招此披发郎君为婿,敢烦老师为一冰老,万勿见拒。”

  先生附耳道:“这小子年已二七,终日价狠读,巴不上三五行书哩。其父是一渔户,怎好与员外结亲?”

  程望云道:“老夫只瞧上这女婿,莫管他出身名望,烦老师与亲翁一说,便送礼迎婿过门。”

  先生领命,两下相别而散。次日,邹钟庭亲到程家相拜,备将那渔父脚色说了,此事敝东慨允,但云家贫无以为聘,乞原情甚感。程望云笑道:“婚姻论财,夷虏之道也。烦为转达,不必介怀。”

  送礼迎婿,一如胡三郎故事,不复烦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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