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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瞿二郎吞符却病 党氏女刺绣见妖(2)


  忽一日,瞿琰出外去了。瞿璇寂寞中想起夫妻情久,怎忍久旷?随步踅出花园,回入中堂,只见聂氏坐于轩子前针线,一见丈夫来到,跳起身将堂门掩上。瞿璇惊诧道:“我今病痊体健,特回房看你,为何反闭户不纳?”

  聂氏道:“日前我曾对众讲过的,直待你娶妾得子,才许相见。如今未及月余便要回房,何无一毫男子气概?”

  瞿璇道:“向日娘子之言,不过是一时要好的论头,为何反认作真实,终不然不娶妾生子时,终身不相会了?”

  聂氏道:“你想那日病危临死,闭目无声,也可今日见我么?男子汉家要见进退,那害蛊得病的是死里逃生,你兀想什么勾当哩!我今日面立一誓,老兄纵使讨了一个小老婆,如生不下孩子时,也休想厮会;我若举目瞧你,便瞎了这一对眼珠!”

  瞿璇站了一会,反觉没趣,冷笑了一声便走。回转书房,垂目叹气,一面翻书,口里骂着:“不贤之妇,可恨!可恼!可厌!”

  正在念诵间,瞿琰刚刚走到,见兄面有愠色,口中絮聒,忙问何事。瞿璇不好隐匿,把前话讲了一番。瞿琰笑道:“二嫂主见不差,端的为着兄来。娶妾诚是易事,生子亦系天缘,哥哥何必着恼。”

  瞿璇道:“宜尔室家,乐尔妻孥,人皆有此,我独无之,暗中摸索,不由人不郁然也。况终日独坐书斋,甚觉无聊,怎得一个洒落去处,消遣数日也好?”

  瞿琰存想半晌道:“有一所在,深邃幽雅,哥哥尽可消遣,明日就去。”

  瞿璇问:“是什么去处?”

  瞿琰道:“数日前,城里东街清阳庵道士滑士游请我闲棋,因无暇,不曾去得。我想那庵里十分幽静,同兄一去何如?”

  瞿璇笑道:“此庵园林花卉,小斋静室,处处可人。徘徊数日,足以适兴。但接三弟手谈,不是好意。据我揣度,必为爹爹阴寿事发。”

  瞿琰道:“爹爹的阴寿道场,毕竟免不下的,且去一耍,再做理会。”

  次早,弟兄二人乘马带仆,取路进了东门,到清阳庵里来。

  那道士滑士游亲自出来迎接,转入老子堂侧首花园静室中见礼,分宾主坐定,一面献茶。滑士游道:“闻二相公染恙,许久不会。今睹尊颜,十分精采,并无一毫病色,可贺,可贺!”

  瞿璇道:“贱躯久抱危疾,幸舍弟用药调摄,得以痊可。向蒙垂问,不胜感激!”

  滑士游道:“不敢。请问三相公青春几何?不过年余之隔,却如此长成了。向闻与刘爷剿贼有功,荣膺显职。回府时就欲奉拜,奈左膊被妖精打了一下,负疼不能舒展,失于奉谒,负罪良多。前令小徒相请,屈大驾至小庵手谈,幸贤昆仲移玉下顾,老朽不胜忻跃。”

  瞿琰道:“学生贱庚十七,客岁与老师对奕时,已曾请教过,却又忘了?”

  滑士游笑道:“老痴多忘事,果然,果然。”

  瞿琰道:“贵庵向来清净,近日出甚妖怪,打伤尊臂?”

  滑士游道:“不要讲起,端的为着几文钱,险些害了老道士。”

  原来打滑道士的妖精来得希奇险怪,亘古未闻。离清阳庵东南一里多路,有一条街,名花楼巷,巷甚狭小,里面相对有数处屋宇,都是高墙围绕,所居皆富室故家。巷尽头坐东朝西一所大宅子,乃边商党俫造的,前面临街一带墙垣,墙内两旁四间侧屋,中间五间彩画高楼,随后腰墙内又是五间大厅,前后共有十余进高堂广厦,一重重峻壁巍墙,一透透雕梁画栋。

  屋后有一片大园,种植竹木花卉,极其深沉宽敞。这党俫的浑家荀氏十分能会,助丈夫成了偌大家业。生得二女一子,长女名太姑,年十七岁;次女名元姑,年十五岁;季子名党融,年方十岁;都生得端方秀丽。这姐妹二人,从幼儿延女师习学女工,其挑描刺绣,自不必讲,兼且知书识算,颇通文墨,向来常在后园花楼上针指。因父亲边上生理,出外多,在家少,因此把姻亲之事耽误,未曾成就。这党俫是个老经纪,一味的顾着生理,凡乖觉活动的僮仆,都打发出外置货、取帐、坐铺、当官去了,家下仗着荀氏料理事务。嫡亲四口儿并婢女、小厮等,不过十数人而已。只因这屋广人稀,引出一番奇事。有诗为证:

  院宇深沉人迹稀,经年远别各天涯。
  只因觅却蝇头利,致引妖氛作祸基。

  当日姐妹二人吃罢早膳,打发其弟党融馆中去了,一同上花楼刺绣。将及已牌时分,太姑觉得身子困倦,抛了针线,倚着窗槛闲看,只见檐口瓦上一件东西,影影移动。太姑对窗外“啐”了一声道:“做得片时生活,早又眼花了。空檐之上是甚物行动?”

  举手把两眼擦了几下,定睛看时,原来是一小小人儿,头戴扁巾,身穿素服,长须高背,手持竹杖,长有寸许,俨似人家侍奉的住宅土地,在屋檐上飞步而行。把太姑吓了一跳,忙将窗子闭上,扯了妹子衣服,往楼下便走。元姑不知何故,忙问,不答,直到卧室内坐了一会,太姑才言备细。元姑摇头道:“不信有这异事,莫非姐姐眼花了,在此调谎?”

  太姑道:“我初见檐口影似人行,心下也诧道眼昏,及后仔细再瞧,果是一小小人儿走动,迅速如飞,故扯妹避之,何苦谎言哄汝!”

  元姑道:“我只是不信世上有此作怪之事,待我眼见方为真实。姐姐,同上楼去一看何如?”

  太姑道:“我的胆险些儿被他惊破,谁敢同汝再瞧?”

  元姑一把拖住要上楼去,太姑抵死不行,扯扯拽拽,卷做一团。丫鬟小春走到,分开二人道:“姑姑们在此口苏,奶奶见了,岂不嗔恼?”

  元姑将前事讲了。小春道:“世上事眼见是实,耳闻是虚。何不同去一看,便见真假。”

  太姑争辩不过,又得小春陪伴,壮胆移步便走。

  三个一同上楼,开窗细看,立了好一会,不见动静。元姑道:“何如?我讲姐姐谎言吓我么!”

  太姑不敢做声,心下暗暗疑惑,呆呆地立了半晌,依旧取过绣床针线,做了一番,直至午后下楼,当晚不题。次早,姐妹二人梳妆毕,吃罢早膳,唤了小春,又上花楼,同作针指。太姑一面绣着花,心下还想昨日事体,手持绣绷,一眼对着窗外。少顷,忽见檐上那小人儿复拄着竹杖走来走去,忙招呼妹子、丫鬟来看。这两个凭窗觑时,果然是一土地形状之人,飞行不定。急急丢了针线,脚赶脚一齐滚下楼去,奔入轩子里,对母亲一五一十的讲了。荀氏喝道:“胡讲!好好人家,见此鬼怪,岂是美事?莫非你二人倦于针指,故诡言偷懒么?”

  二女道:“女工针线是孩儿们正务,怎敢胡言怠惰?那邪怪我三人实同目击,母亲不信,可往花楼上一看,便知分晓。”

  荀氏随即和二女同上楼来。不知果见妖怪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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