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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魔劫(2)


  梦霞茫然曰:“奇哉,儿并无此书,必赝鼎也。是何奸人,作此狡狯,使老母饱受虚惊耶!”

  索书阅之,字体殊艰涩,强摹梦霞笔迹,而时露其本态,则李生所为也。梦霞默念吾中奸贼之计矣,顾彼之作此,又欲何为?噫,吾知之矣,方余病时,彼日来视余,后忽绝迹。余初甚疑之,今发现此伪函,其心诚不可测也。或余之秘密已为彼所侦悉,故设计遣余归,欲不利于梨娘耶?果尔,则彼必更施诡计以赚梨娘,吾可怜之梨娘将为奸人所蹂躏矣。梦霞至此几欲失声呼奈何,然终不能以心中所悬揣者,举以告母,则为谖以语之曰:“是书乃同事李君伪托,儿能识其字迹。渠与儿甚相得,曩见儿病驱未复,劝儿归,校课为儿代。儿未允,彼故为儿作书,俾以母命召儿,则不得儿不归耳。”

  母曰:“此亦良友之好意,不得谓之恶作剧。儿既归,姑暂事休息,吾视儿之容颜,固犹带数分病态也。”

  梦霞唯唯。

  梦霞自此复家食矣,独居深念,颇难为怀。时取伪函反复审视之,探其用意所在,觉李之为人,实为小人之尤。与之相处半载,虽意见相左,尚未知其设心竟若是其险恶也。脱余之秘密而果为彼知者,彼能侦余,余不能侦彼;彼能陷余,余不能陷彼。养虎贻患,余断不容此恶魔常扰余左右,而破余之好事也。石痴行时,曾以全校主持责余一人,余对于此校,实负完全责任。余固有进退教员之权。李之人格,即此一书可以断定。小学中有此无道德之教师,亦非乡闾之福。去之,去之!余决去之。为公乎?为私乎?固两得其所也。彼在余之掌握中,顾乃欲设计陷余,以自绝于余,恐余去之不速耶。但彼既赚余归,数日中难保无意外之变。以李谲诈多端,欲欺一荏弱之女子,固甚易易,梨娘危矣。彼非有心欲加毒于梨娘,何用此狡狯之伎俩?余不免为彼所愚,梨娘之堕其诡计,亦事之所必至。

  念至此,而梦霞之心,遂不能片刻宁,而怒、而惧、而切齿、而惊心,意李果出此忍心害理之举者,余誓不与之两立。思潮泛滥之际,恨不胁生双翼飞飞,直到窗前,一觇玉人之安否。而一念回旋,犹望事实或不如余之所料,李或尚未知余秘密,或知之而实未尝设心破坏,或梨娘灵心慧眼,能识破其奸谋而不为所窘。然此万一之希望,实与事理不合。作如是想,聊以自慰则可,以为必中恐未也。方寸灵台,顷刻间翻云覆雨,极变幻之态。思绪愈紊,愈觉低徊欲绝,如坐针毡,如被芒刺。静处一室中,若有鬼魅现于前,虎狼蹑其后。觉一起、一坐、一举、一动,皆有非常之危险。忘餐废寝,终夜以思,长此以往者,不将成癫痫之疾耶!

  次晨,梦霞方晨餐,邮使递一函至,接而视之,颜色倏变,手持书而颤。此奇异之函何自而来?盖梨娘之通辞也。虽未开缄,已知其中消息,必恶无疑。乃急拆阅之,书辞录下:

  君此行殊出意外,临行并无一言相示,虽有慈命,何其速也?君非神龙,而行踪之飘忽,至于如此,岂恐妾将为臧仓之沮耶?顾去则去耳,吾家君非从此绝迹者,暂时归去,不久即当复来,何必以一纸空言,多作无聊之慰藉?抑君即欲通函,何不直接交于妾,而间接交之李某,倩彼作寄书邮。此何事而可假手于他人耶!君若此,直不啻以秘密宣示于人。彼李某为何人?君果信其必不窃窥君书之内容耶?妾实不解君命意所在。君纵不为己之名誉计,独不为妾之名节计乎?妾素谂君才大而心细,事必出以慎重,今竟轻率荒谬至此,岂骤患神经病耶?漆室遗嫠,心如古井,与君为文字之交,并无丝毫涉于非分。君亦束身自好,此心可质神明。然纵不自愧,其如悠悠之口何?今君不惜以密札授人,人即以密札要我,一生名节,为君一封书扫地尽矣。不知君将何以处妾?且何以自处也?事已决裂,妾何能再腆颜人世!然窃有所疑者,以此书证之君平昔与妾之交际,如出两人,此中有无别情,或为邮差误投,或为奸人所弄,妾殊不能自决。今无他言,惟盼君速来,以证明此事,而后再及其他。方寸已乱,书不成文,谨忍死以待行旌。

  梦霞读既,竟不禁大讶,归来三四日,未尝一握管,何得有书交邮?是又必李所假托矣。彼竟出此毒计以陷梨娘,是乌可恕!梨娘为彼所欺,愤无可泄。憔悴孤花,又经此一番狂风暴雨,此时正不知作若何情状矣。彼书趣余行,则家中尚可片刻留耶?急袖书往见其母,谓儿病躯已大好,欲回校供职矣。母许之,遂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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