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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窥半面销魂欲死 现全身信笔题诗(1)


  词曰:
  既已漏春光,宁不甘身守。权宜持正绝无痕,才是莺求友。
  彤管骤风云,题得花和柳。准拟乌纱百辆迎,牵尽红丝偶。
  ——右调《卜算子》

  话说赵妈妈以窥壁之日期未定,要守候十余日,以试验司空约之心坚与不坚。谁知司空约甘心守俟,不生易悔。赵妈妈传与如子,如子方欣然许见。及至定期相见,司空约已痴痴的守侯了十余日。

  到了临期这一无,司空约起个绝黑早,吃饱了,就遮遮掩掩的闪到赵伯娘家里来。赵伯娘接着,随即将他送到草堂西半边一间堆柴草的厢房里来坐下。因再三嘱付,在内不可声响。司空约应承了,随即将所拟下的四个诗题,递与赵伯娘。赵伯娘接了,忙忙出来,将厢房门锁上。

  此时是六周初间,天气才热,池内的荷花都开了。赵伯娘叫人彩了许多来,检好的,插了一大瓶,供养在草堂之上。自却假装做病后新起的模样,却在草堂旁边赏玩。草堂中间却横铺着一条长书案。书案上,一头却放着一方大石砚。石砚上,却斜横着一块香墨,石砚旁,却是一个笔筒、一个水注。笔筒里,却竖着三四管毫笔;笔筒旁边,却是一条书界尺,压着七八张笺纸。书案中间,却是小古铜炉现烧香,案桌上早放下西个茶瓶。一个仆妇,却在草堂上东半边靠着前槛的壁间煽炉烹茶。事事俱端正的,只候如姑娘到,却不见来。因他是自来看病,又不好去催。只等到将近小日中,方才一乘小轿,两个田夫抬了来。因是一家,直抬到草堂前方才歇下。赵伯娘看见,忙迎到堂前,叫仆妇替他开了轿门,请他出来。

  起如子走出轿来,内穿一领半旧半新的白纱衫子,因是来问安,不好穿白,外面却又罩上一领玄色的花水杉子。下面穿一条素洒线的荷花裙子,却不为金莲遮掩,而金莲之举,更觉分明。头上乌云,盘成金髻,单横插着一枝碧玉簪儿与一根金柁,其余珠翠,并不饰装。望将去,竟是一片空青,走将来,恰似一泓秋水。司空约在厢房隙里看见,只惊得神魂都断了,身子将酥了。早听见赵如子走上堂来,对着伯娘说道:“闻知伯娘饮食违和,三四日前,侄女就要来问候,不期有事耽搁,故来迟了,望伯娘勿罪。”

  伯娘道:“连日身休偶然有些不爽,也非大病,怎么又劳你记念来看我。”

  说罢,就请他在东半边靠着书案坐下,伯娘就坐在西半边陪他。仆妇送上茶来,他因是一家人,又不分宾主,又是时来惯的,茶到面前,他也不拱不请,拿起来就吃。仆妇又捧出些果子来,他也不为礼,只检可口的便吃。

  吃了半响茶,方放下茶杯说道:“伯娘虽感天好了,但天气渐炎,还要保重,也不可十分劳动。”

  伯娘道:“劳动是不敢劳动,但睡莅房里,殊觉闷气,心下欢喜出来散散,却愧毫无智识,不能开发。幸今贤侄女来看我,正合我意,何替我闲谈闲谈,使我心中爽快。”

  如子笑道:“侄女年纪幼小,晓得甚么,伯娘反要问我?”

  伯娘道:“诸事且莫论,只这两首诗,我看见贤侄女朝夕吟哦不去口,其中若没些会心的滋味,决不贪恋若此。贤侄女不妨对我说说,使我欢喜。”

  如子道:“诗之为教,圣贤取其美刺,居六经之一,其中立意甚深,侄女一闺娃,虽曰酷好,如何得知底里。既伯娘下问,只得窃据所知者而推测之。大都人有喜怒哀乐之七情,皆欲畅遂而不欲闭塞,故此有所感有所触,不能一一告人,故借吟咏以宣之。吟咏不能遍及,又借笔墨以传之。此诗之所以为性情所贵也。侄女的性情,幼失父母,又鲜弟兄,其不能畅遂而闭塞为何如?况孤独一身,凡有感触,又无人可告,若不于长吟短句中发泄其一二,则此喜怒哀乐之七情,不几枯死耶?故侄女于朝夕间吟咏不释者,非博名高,不过欲救活此七情耳。”

  伯娘笑道:“原来如此,但不知贤侄女今日的七情,还是死的,还是活的,可要救救?”

  如子听了,不禁也笑将起来,道:“侄女的性情,今正在半生半死之际,伯娘若有意垂怜,替侄女救救也好。”

  伯娘又笑道:“我心虽要救你,却恨无妙药,今喜得半月前有一个少年过客在此借宿,他想是害了侄女之病,口里不住声的吟哦,临去匆匆,却遗下一个题目的药方在此。我老身不在行,不知好与下好,贤侄女可看看,若不大俗,可发兴题他见句与我老身看看,豁豁我的心眼,也不辜负你来看我一番。”

  如子道:“题目在那里?”

  伯娘遂在铜界尺压的笺纸下取了出来,递与如子看了。见一个是:“落日池上酌”,一个是:“清风松下来”,一个是:“荷风送香气”,一个是:“竹露滴清响”,惧是赋体。如子看完,十分惊喜道:“此诗人美题也,又合时宜,只得要奉伯娘之命了。”

  遂移过笔砚来,就有个要题诗之意。伯娘忙止住道:“且慢,吾听见人说,李白《清平》,出之醉后;张旭露顶,方传草圣,岂有个香奁生韵,彤管构思,而无一卮润润笔墨之理。”

  一面说,一面仆妇早拿出一盘家常的果品肴馔来摆在案上,又一个仆妇便斟一杯香醪奉上,又斟一杯与伯娘相陪。

  如子虽按杯在手,微微而饮,因属意在诗上,便不甚说话。饮不到两三杯,胸中诗兴发作,便推开了面前炉香等物,取过一幅长笺来,铺在案上。忙舒纤指,磨起墨来,提起笔来,轻轻挥洒。有时兔起,有时鹘落,有时停毫而注想,有时泼墨而纵横,有时得佳句喜而衔杯,有时搜枯肠定而搁笔,题诗之幽情俊态,无不堪画堪描。伯娘坐在旁过细细观看,见他风流百出,还打帐催热酒来助他之兴,早见他喜孜孜放下笔,对伯娘说道:“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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