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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藕花居探莲访妓(1)


  诗曰:
  行乐须及时,莫待翼成丝。
  携琴还载酒,过访旧相知。

  说这王儒珍,正欲看若兰的和诗做得何如,忽闻嗽声,惊得娇绡、红渠,忙拥着小姐悄然遁去。儒珍爽然若失,对着花丛呆看出神。原来是蔡信来邀儒珍入席。看见光景不雅,乃叫道:“王相公看些什么,这等着相?前厅众客俱齐,老爷请相公快出赴席。”

  儒珍听见,方慌忙将手中诗笺藏入袖内。心下好不耐烦,只得勉强就席,没情没绪的坐了一夜。

  次早本欲留连,希图再得与小姐一会。奈见其志意甚嫌憎,只得辞别,一路从西湖岸上归来。此时正值春浓,四顾山光水色,掩映这两堤花柳,果然如画。儒珍缓步而行,不知不觉的已到飞来峰边,见有酒肆依山,甚是精洁,觉得足力已倦,即便登楼沽饮。因天色尚早,并无游人到来,极其幽静。儒珍凭窗独酌,忽然想起:“昨日与小姐相会,尚未尽我衷曲,被这不凄趣的蔡信匆忙惊散,思之殊为可恨,连小姐答我的诗还未曾看得,不知做得若何。谅来闺阁之才,不过成句而已,岂能十分工致?”

  一头想,一头便向袖中摸出来看。只见上写着“柳枝咏步韵呈教”。

  傍檐临水已条条,拂翠拖黄态更娇。
  淡薄似怜桃叶色,轻狂岂慰小蛮腰?
  三春莫待花飞霄,九烈应时绿染袍。
  容易一枝持赠别,马鞭加策奋题桥。

  儒珍看毕,惊喜道:“不想小姐如此聪慧,莫作等闲杨柳泛吟看过,却是一首训谕良言。探心如此,怎不教我爱杀想杀。念我王儒珍,幸与小姐得谐伉俪,也不如生前何福修来。”

  想到乐处,喜不自胜,一连饮了数杯,又将诗笺供在桌上,走到下边,恭恭敬敬对诗笺作一个揖道:“荷蒙小姐垂意训谕,不才敢不如教,以报知遇之恩?”

  揖毕复饮。

  因又想起:“昨日小姐这一番谈论,句句药石。但言及婚姻,云不无意外之虞,此言正合蔡翁之动静,莫非嫌我寒索而欲悔盟乎?”

  却又想道:“岂有此理。他也曾作民父母,岂不知圣贤之道。不过势利为心,耻我孤寒是实。至于意外云云,当是小姐格外过虑,乃翁应不至此,我且自吃酒。”

  又饮了数杯,觉已微醺,忽又想道:“既无悔盟之意,昨日于亲友前,何不称小婿,而云亡友令郎?”

  细审此言,此老悔盟之迹显然矣。小姐之言,岂是过虑?况六礼未行,执柯无据,兼之素手空拳,急忙中又无力聘娶。再至日久事非,岂非此姻竟化乌有?”

  踌躇无策,急得悲咽起来道:“小姐小姐,虽蒙你义重恩深,不弃寒素,但令尊雌黄其口。倘果生他议,只怕也由不得你自己主张,岂不辜负了你一片热肠,仍旧无益?”

  说到苦处,对着诗笺凄楚,不觉垂下几点泪来,连酒都吃不下咽。忽又奋然道:“小姐诗中,明明指引津头,怎么我倒懵懂起来?蔡翁之意,无过嫌我目前贫困耳,这个亦有何难?待明岁秋闱先中一个解元与他看看,难道还不中意不成?此段良缘可不依旧是我王儒珍的了。”

  想到乐处,不觉哈哈大笑。 正笑间,忽背后一人,将扇子在儒珍肩上轻轻一下道:“一人独酌,何发此大笑?”

  儒珍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原来这人姓毕名纯来,祖籍富阳,吏员出身,考授一任天台县丞,数年之间满载而归。因母族在杭,遂迁居武林。这毕纯来为人机巧,谈笑风生,又善趋承陷媚,所以那些现任乡绅,无不喜与交游。这日也因游春至此,就肆沾饮,不期才走上楼梯,见有人在那里自言自笑,却认得是王儒珍,即便屏息蹑足潜听,直待说完大笑,乃将扇头轻叩而问道:“兄何得意而快乐若此?”

  儒珍也认得是毕纯来,向知他不是端士,心甚鄙之。乃起身应道:“偶而推敲得句,不觉忘情失笑。”

  毕纯来明晓托词,却佯为不知,道:“原来如此。想得句必佳,敢求假一观。”

  儒珍微笑道:“老先亦知诗耶?然虽得句,尚未完篇。”

  毕纯来道:“只独吟独酌,殊觉乏兴。小弟再治村醪,与兄加润诗肠,少助文思,如何?”

  儒珍时已有了几分酒,乃又笑道:“学生生平作诗,有三不吟,非佳山佳水不吟,非佳花佳月不吟。非佳人佳士不吟:乏此数佳,即吟亦不佳耳。虽蒙盛意,但学生先钦过多,将入醉乡,无暇奉陪,得罪先别了。”

  说罢拱一拱手,呵呵大笑,竟自下楼而去。

  毕纯来一腔美意,见儒珍这般行径,乃艴然大怒道:“这不中抬举的畜生。我一片好心,他却这般看待。他明笑我非佳士,不足与吟的意思。但你无过做得两首歪诗句,写得几篇屁文章出,就这样的轻薄,真乃可恶。我方才上楼之时,见他说些甚么蔡翁他贫穷,又是甚么先中解元。这分明是蔡其志嫌他贫穷,要想寒盟的意思。这老蔡一向极与我相得,如今何不迎着他意,三官两语去打破那小畜生的美满姻缘,才晓得我毕爷虽非佳士,倒也不容易就好轻博得的。”

  因笑道:“这小畜生岸然而去,无福受我毕爷之赐,落得我自己受用。”

  乃举杯独酌了一会,下楼归家。这正是;

  小人情最险,语言须检点。
  宜若鬼与神。相逢敬而远。

  且不说毕纯来怀恨而归,再表王儒珍下了酒楼,带着酣意,一路踉着归去。行不里许,遇着陈秋遴,叫道:“数日不见吾兄,适从何来,大有醺然之趣?”

  儒珍笑道:“昨祝妻父寿诞,今早归来,路见酒楼幽沽,独酌一壶,不觉至醉。吾兄独行,却又何往?不知日前元虚之社,吾兄曾赴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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