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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近朱者先窃红香 未来者细商黑漆(1)


  词曰:
  楼台近水何妨小.得月应须早。有人醉倒在鲛蛸,安肯饶他虚度可怜宵。
  情来情去幽还悄,明眼先分晓。为君细细说根苗,只怕一时喜色上眉梢。
  ——右调《虞美人》

  话说辛小姐,送甘颐到大厅上轿,彼此依依不舍,也不是宾主送行,竟像夫妻长亭送别,几乎落下泪来。当不得轿夫拾上肩,王芸领着丫头,竟匆匆而去。

  按下辛小蛆凄凄入去。且说甘颐坐在轿中,恰似失了魂一般,须臾到了黎家,抬了进去。黎青见甘颐留坐到此时,定然得意,归来毕竟欢喜,忙走到轿边来接他。不期接下轿来,只见他神色惨然,不知何故。外座不好细问,因打发了轿子,并送还丫头,方同他到房中来,再细看他神情,虽若不畅而脸色微酣,竟似水喷桃花,十分可爱。因问道:“郎君曾见辛小姐么?”

  甘颐道:“若不见辛小姐.是谁留我?”

  黎青又问道:“辛小姐既留你,曾做诗唱和么?”

  甘颐道:“若不与辛小姐做诗唱和,却将甚盘桓?”

  黎青又问道:“唱和的诗词,彼此相服么?”

  甘颐道:“彼此诗词不相服,为甚留我坐到如今?”

  黎青问完,小觉大笑起来道:“这又奇了:郎君去时,只愿与辛小姐一面,便为万幸。今辛小姐与你既如此相得,郎君为何不欢欣雀跃反惨焉不悦,是甚意思?莫非妾与郎君妆扮得不美?被她轻薄么?”

  甘颐听了,方不禁也大笑起来道:“多感卿卿精心奇想,为弟改妆,使我得能亲近辛小姐之芳香,受用了一日,功莫大焉,恩莫深焉,感激不待言矣。但弟之初意,止不过望见颜色。不意一相见,便花柳一般生怜,珠玉一般爱惜,莺燕一般绸缪,琴瑟一般和谐,叫人消受不起。小弟对面时,被她甜言透髓,竟做了一个痴人。小弟别来后,被她柔情刺骨,竟成了一个蠢汉。非不欢喜,但恨虑重愁多,自身无主耳。”

  黎青听了欢喜道:“原来如此,美事也,快事也。可细细告妾,妾当为君筹之。”

  甘颐道:“说起来话长,烦贤卿且为我改了妆再讲,恐撞见人没趣。”

  黎青道:“有理。”

  遂替他将簪髻除下,鬓发理清,又洗去口脂,拂去眉黛,脱去女衣,换上儒服。一霎时不见了俏丽佳人,仍是个风流才子。黎青因笑说道:“卒小姐若此时见了,又不知怎生爱你。”

  甘颐道:“正为这种深情,当她不起,却相奈何。”

  黎青笑道:“郎君不要慌张,天下事难于施不难于受,难于无情不难于有情。郎君须细细说来,妾好为君划策。”

  甘颐连连摇头道:“芳卿纵有慧心,事到如此,实实无策可划。”

  黎青道:“纵无划策,郎君说说,却也无妨。”

  甘颐道:“辛小姐的那一种依依眷恋之情,比公瑾醇酒更浓,比桃花潭水还深,叫我从哪里说起?只就她做的词儿,一想也当不起,就要想死了。”

  黎青道:“你且说她做什么词儿。”

  甘颐道:“她做的《满江红》词儿,语句甚长,余且无论。只她结束一句说道‘愿芳卿速变作男儿,心方快’,岂非明明要嫁我。”

  黎青听了道:“她要嫁你,是你的造化。就该拜天拜地,急急求我为媒。”

  甘颐道:“这媒自然要赖在芳卿身上。但虑芳卿这媒有些难做。”

  黎青道:“媒难做者男女不愿耳。今君又愿娶,她又愿嫁,有甚难处?”

  甘颐道:“她愿嫁我者,是认我是女不是男,不过以此示爱,不是看破我以男装女,留心愿嫁,而仍有图谋也。我今日和词中,虽微微透出,地只认做戏言。我又说是过路女子,不好再去。这段姻缘,虽若有些情踪,却虚飘飘毫无把柄。卿要做媒,却从哪里做起?”

  黎青想一想道:“这婚姻虚倒不虚,把柄倒有把柄,媒也有处去做,一做便也就成,但只虑一时不能结亲,却将奈何?”

  甘颐听了又惊又疑道:“芳卿小小年纪,怎料事便料得这等详细,这等把稳。若果能为我做媒,若果能成了此事,便结亲迟些何妨,只恐未然也。芳卿若果有所料,而所料之径路,可微示一二否?”

  黎青笑道:“要说也容易,只恐怕容易说了,郎君便将古押衙看做寻常人了。况随机应变,一时也说不尽,郎君但须至诚求妾,包管有好消息。”

  甘颐笑道:“弟心至诚,不消说了,但不知可要斋戒沐浴?”

  黎青笑道:“斋戒沐浴的至诚是假的,不消了,我说的是真至诚。只要恩是恩,情是情,初如此,终如此,不要热一阵又冷一阵,不要密些时又疏些时,不要有了花儿就弃了叶儿,不要吃着甜的便吐去苦的,这便是真至诚了。不知郎君得能如此否?”

  甘颐听了,因抱黎青于怀道:“卿何深虑至此,小弟断非薄情之人。我甘颐若蒙卿撮合,成就了辛小姐婚姻之好,而得鱼忘筌,不念卿卿之德,便当骨化随尘,形销委露,不复归于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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