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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冒嫌疑移下榻知恩报恩(4)


  县尊道:“这铁生偶然过此,别无相识,惟与水家小姐有恩。这水家小姐又是个有心的奇女子,见我们留铁生久住,今又生起病来,只怕我们的计谋都被他参透了,故时时差人打听,忽然移去。贤契此时要知消息,只消到令岳处一问,便有实信了。”

  过公子一想,也沉吟道:“老父母所见最明,若果如此,则这水小姐一发可恨矣。我再三礼求,只是不允。怎一个面生少年,便窝藏了去?”

  县尊道:“贤契此时不消着急,且访确了再商量。”遂放了和尚。

  过公子辞了回家,叫人去请了水运来。水运一到,过公子就问道:“闻得令侄女那边,昨夜窝藏一个姓铁的少年男子在家,不知老丈人可知道么?”

  水运道:“未知。自从前日抢劫这一番,他怪我不出来救护,甚是不悦于我。我故这几日不曾过去,这些事全不知道。”

  过公子道:“既不知道,敢烦急去一访。”

  水运道:“访问容易。但这个姓铁的少年男子,可就是在县堂上,救舍侄女回来的后生么?”

  过公子道:“正是他。”

  水运道:“若是他,我闻得县尊送他,在长寿院中作寓,舍侄女为何藏他?”

  过公子道:“正为他在长寿院中害病几死,昨晚忽然不见了。我想他此处别无相识,不是你侄女藏过,更有何人?”

  水运道:“若是这等说来,便有几分是他,待我回去一问便知。”

  遂别了回家,因叫他小儿子推着过去玩耍,就叫他四下寻看。

  原来这事,冰心小姐原不瞒人,故小儿走过来就知道了。忙回来报知父亲说:“东厢房有个后生,在那里害病睡着哩。”

  水运识得是真,因开了小门,走过来寻见冰心小姐,说道:“这事论起来,我与哥哥久已各立门户,原不该来管你的闲事。只是闻得外面议论纷纷,我是你一个亲叔子,又不得不管你的闲事。”

  冰心小姐道:“侄女若有甚差错处,外人尚且议论,怎么亲叔子管不得闲事?但不知叔叔说的是何事?”

  水运道:“我常听见人说的:‘男女授受不亲,礼也。’你一个孤女,父亲又不在家,又无兄弟同住,怎留他一个他乡外郡 、不知姓名、非亲非故的少年男子在家养病?莫说外人要谈论,就是我亲叔子,也遮盖你不来。”

  冰心小姐道:“侄女又闻圣人制礼,不过为中人而设,原不曾缚束君子。昔鲁公报玉卑而晏婴跪受,所谓礼外又有礼也。即孟子论男女授受不亲之礼,恐怕人拘泥小节,伤了大义。故紧接一句道:‘嫂溺叔援,权也。’又解说一句道:‘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由这等看起来,固知道圣人制礼,不过要正人心。若人心既正,虽小礼出入亦无妨也。故圣人又有‘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之训。侄女闻太史公说的好:‘缓急,人所时有’,又闻‘为人,恩 仇不可不明’。故古今侠烈之士,往往断首刳心而不顾者,盖欲报恩复仇也。侄女虽一孤弱女子,然私心窃慕之。就如前日,侄女静处闺中,未尝不遵王法,不畏乡评而越礼与人授受也;奈何人心险恶,忽遭奸徒串同党羽,假传圣旨,将侄女抢劫而去。此时王法何在?乡评何在?即至亲骨肉又何在?礼所称‘男女授受不亲’者,此侄女向谁人去讲!当此九死一生之际,害我者其 仇固已切齿,设有救我者,其恩能不感之入骨耶?这铁公子,若论踪迹,虽是他乡外郡、非亲非故的少年男子;若论他意气如云、肝肠似火,比之本乡、本土,至亲骨肉,岂不远胜百倍!他与侄女,譬如风马牛毫不相及,只因路见不平,便挺身县堂,侃侃争论,使侄女不死于奸人之手,得以保全名节还家者,铁公子之力也。今铁公子为救侄女,触怒奸人,反堕身陷阱,被毒垂危。若侄女避小嫌,不去救他,使他一个天地钟灵的血性男儿,陷死异乡,则是侄女存心与豺狼何异?故乘间接他来家养病,养好了,送他还乡,庶几恩义两全。这叫做知恩报恩,虽告之天地鬼神,亦于心无愧。甚么外人敢于议论纷纷,若要叔叔来遮盖!叔叔果若念至亲,便当挺身出去,将这些假传圣旨、抢劫之人,查出首从惩治一番,也为水门争气,莫比他人,只畏强袖手!但将这些不关痛痒的太平话,来责备侄女,似亦不近人情,叫侄女如何领受?”

  水运听了这一篇议论,噤得哑口无言。呆了半晌,方又说道:“非是我不出力,怎奈我没前程 、力量小,做不来。你说的这些话,虽都是大道理,然君子少,小人多,明白的少,不明白的多。他只说一个闺中女儿,怎留一个少年男子在家,外观不雅。”

  冰心小姐道:“外观不过浮云,何日无之?此心盖人之本,不可一时少失,侄女只要清白不受玷污,其余哪里还顾得许多?叔叔慢慢细察,自然知道。”

  水运自觉没趣,只得默默走了过去。只因这一走,有分教:

  瓜田李下,明侠女之志;
  暗室漏屋,窥君子之心。

  不知水运回去,又设何计,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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