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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矢冰心桑氏羞郎 见苍头梁生解惑(3)


  梁生大惊道:“那个杨栋?老师怎生误嫁梦兰与他?”

  柳公把杨栋致帖杨梓求亲的话说了一遍。说道:“老夫当时只据了半锦在彼,误认杨栋就是足下,又以令兄之言为信,那晓得梁梓材不是令兄,又那晓得杨栋不是足下?”

  梁生听罢,失声大哭道:“老师也该详审一详审,既不曾见杨栋之面,如何便认做门生?谅门生岂有投拜阉宦,改名易姓之理?可惜把一个佳人来断送了。”

  说罢捶胸顿足,十分悲痛,又咬牙切齿,恨骂赖本初。柳公劝道:“事已如此,悔之无及。适所言,舍侄女与梦兰才色不相上下,可以续此一段姻缘,只算老夫误信的不是,赔你一个女儿何如?”

  梁生含泪答道:“门生一向难于择配,除却梦兰,更无其匹。今生不能得梦兰为室,情愿终身不娶了。”

  柳公道:“足下既如此情重,可收了泪,待老夫对你实说了罢:梦兰原不曾嫁去!”

  梁生道:“门生猜着老师要把令侄女,当做梦兰来赚门生了,不瞒老师说,门生其实曾见过梦兰的面庞,须赚门生不得。”

  柳公道:“我不赚你,料老夫岂肯招无行之婿,梦兰岂肯嫁失节之夫?”

  遂把梦兰矢志不嫁的话说与梁生听。

  梁生犹豫未信。柳公道:“足下若不信,我教你看一件东西。”

  便传唤乳娘钱妪,教取小姐前日所题的诗笺来。原来,此时梦兰已到,钱妪在屏后私听梁生之语。钱妪听得明白,正待去回复,却闻柳公传唤,随即取了诗笺,递将出来。梁生见了钱妪,想道:“乳娘也在此,或者小姐真个不曾嫁去,亦未可知?”

  及接过诗笺,先看了那一篇仿《离骚》的哀词,又看了后面这一首绝句,认得是梦兰的笔迹,乃回悲作喜,向柳公称赞道:“如此,方不愧为梦兰小姐,真如空谷幽兰,国香芬馥。门生愿拜下风,当以师友之礼待之,何敢但言伉俪。”

  柳公道:“佳人不难于有才,难于有志。文士既难于有品,又难于有情。今梦兰以丈夫失节,便愿终身不字,足下以佳人误嫁,亦愿终身不娶。一个志凛冰霜,一个情坚金石,真是一对佳偶。老夫今日替你成就好事罢。”

  言讫,起身入内,把上项话与梦兰说知。梦兰道:“只可惜人圆锦未圆。”

  柳公道:“人为重,锦为轻。人既团圆,锦虽未合,亦复何害?”

  梦兰道:“也既失去孩儿所赠之锦,今再教他赋新诗一篇,以当锦字何如?”

  柳公笑道:“这个使得。”

  随即出来对梁生说了。梁生欣然命笔,题词一首:

  文一处,人一处,拆散人文分两地。当年怀锦觅佳人,今日相逢锦已去。
  人谁是,文谁是,仔细端详真与伪。人真何必更求文,聊赋新词当锦字。

  柳公看了题词,叹赏道:“有此新词一篇,当得璇玑半幅矣。”

  便付乳娘,传送小姐看了,教他也和一首来。少顷,乳娘送出词笺。果然小姐已依调和成一首。

  词曰:

  图将合,人难合,何事才郎锦被窃。子都不见见狂日,前此睽违愁欲绝。
  图虽缺,人无缺,今日相逢慰离别。新词一幅当良媒,抵得璇玑锦半叶。

  柳公看毕,赞道:“两词清新,可谓匹敌。”

  梁生接来看了,说道:“词中良媒之句,小姐已不以失锦为罪矣,未识可以早进合卺否?”

  柳公道:“明日是黄道吉日,我就与你两个了此一段姻缘便了。”

  次日,柳公张乐设宴,招赘梁生为婿,与梦兰成就洞房花烛。正是:

  女如德耀,男比梁鸿;假弟兄难乱真夫妇,新翁婿允称旧师生。当年赘赖于梁,岂若柳氏东床冰清玉润;今日栽桑为柳,不比房家养女金寒块离。梦兆非虚,好消息不是恶消息;场期虽过,小登科绝胜大登科。以才怜,非以色怜,不独倾国倾城汉武帝;以情合,又以道合,宁但为云为雨楚襄王。诚哉苏蕙复生,久矣窦滔再世。谁道天生彩凤难为匹,果然天产文鸾使与偕。

  梁生于枕席之间,戏对梦兰说起前日改妆窥看之事。梦兰笑道:“那日,乳娘说了药婆的女伴当与你面庞相类,我便有些猜疑,原来果然是你。好笑你须眉丈夫,为何甘扮青衣女子!”

  梁生道:“我只为慕卿花容,偶尔游戏,无妨干事。如彼杨栋、杨梓为貂珰子侄,有忝须眉,乃是真正青衣下贱,真正巾帼女子耳。”

  正是:

  昔日曾将女使妆,文人游戏亦何妨。
  那知世上多巾帼,婢膝奴颜信可伤。

  梁生既成了亲,把些银两打发随来的小校,修书一封,回复薛尚武,并寄信慰劳钟爱。小校拜谢了,自回均州不题。梁生自此住在柳府中,日与梦兰诗词酬和,情好甚笃。只是梁生心里还有几件不足意的事。

  你道那几件?第一件是场期已过,未得掇取科名;第二件,两先人并岳父桑公的灵柩不曾安葬,今日夫妇两个又在异乡成亲,未及到灵前展拜;第三件,回文半锦尚然残缺;第四件,老仆梁忠不知下落。算来这几件里边,功名一事,放着高才绝学,将来抡魁可决,今虽错了场期,未足为患。两家尊人虽未安葬,少不得窀穸有期,亦未足为忧。就是老仆梁忠失散,所系犹小。只有这半锦未全,那半幅又为杨复恭所获,急切难得重圆,岂不最为可惜?自此,夫妻二人时常提起那失锦之事,大家猜想道:“这骗锦的不知何人所使,若论栾云求婚不遂,疑是栾云使人骗去的,却如何又在什么杨栋处?那杨栋又不知何人,莫非杨栋亦属子虚乌有?全是赖本初要骗这半锦,捏出杨栋名字,也未可知。正是:

  本谓栾云设诡计,突然杨栋来何处。
  恁他到个莫不是,却猜不出这桩事。

  一日,柳公于公事之暇,与梁生夫妇闲话,也提起这半锦,说道:“不知杨栋这半锦是从何处得来,今必拿得那骗锦之人,方知端的。”

  梁生道:“前日表兄薛尚武曾差人到襄州查捉,却查不出,连老仆梁忠也不见回来,不知失散在何处?今若寻得着梁忠,他或者晓得些踪迹。”

  正说间,只见门役传禀说:“有梁相公家老苍头梁忠为要寻见梁相公,直访问到这里,今现在门首伺候。”

  说话的一向并不见叙梁忠下落,如何今日突然来到?殊不知梁忠自与梁生失散之后,话分两头,怎好那边说一句,这边说一句?自然先把梁生一边说得停当,然后好再叙梁忠一边。如今,梁忠既已来到了,待在下把他失散主人以后之事,细细补叙与看官听。却说梁忠自从那日被时伯喜用蒙汗药麻翻,撇在沙滩上,直至四更,方才苏醒,爬将起来,只叫得连枝箭的苦。星光之下,摸来摸去,不见主人,叫唤时,也不见有人答应。等得天明,在沙滩边东寻西觅,并无踪影。想道:“莫非我官人被他抛在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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