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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遭迁御史苦思君远塞得生还 改姓贵人不忘旧中堂抵死认(2)


  凤仪看了,不觉大惊起来,因暗想道:“我亲族中并无此姓。就是年家也不见有。又称是小婿,我又无女嫁他。”又想道:“我虽得了一个女儿,已经失散。当初又不曾许人,为何他写小婿二字?”一时心上惊疑,转不便接见。因对家人说道:“你出去拜上端爷,说我老爷感恩甚厚。只因初到,朝事未完,尚未走候。少刻即踵门矣。”家人连忙出来,走到端榜眼轿前,即将老爷之言说了一遍。

  端昌连忙走下轿来,笑说道:“我是你老爷的至亲,如何见外?”遂不由分说,竟一直走上堂来。家人不敢拦阻,慌忙报知凤仪。凤仪只得连忙迎将出来,远远看见这端榜眼甚是少年,只好十八、九岁,却生得面如白雪,唇若丹涂,又带着乌纱,穿着大红圆领,越发好看。笑嘻嘻走将上来,说道:“老伯可还认得愚侄、小婿吗?”跟来的家人早已将红毡铺下,端榜眼连忙移椅子放在中间,要请凤仪去坐。

  凤仪见他如此称呼,又见他十分亲厚,又见他殷殷要拜,一时竟摸不着头脑。只得连忙扶住道:“学生遭斥边庭,自分必死。感蒙大恩人鼎力回天,剪除凶类,不但救回老夫,抑且归还原职。报君者忠,扶危者义,不意大恩人少年,而具此忠义,直比古人矣。今早朝见之后,正欲登堂一拜,不意大恩人转逆礼先施,学生得罪多矣。”说罢连忙要同拜下去。

  端昌连忙搀住笑说道:“尊卑之礼,从来一定。怎么乱得?还是老伯请台坐,容愚侄拜见为正。”凤仪道:“且莫说恩私。只大恩人玉堂金马,翰苑名流,亦无拜御史之理。”端榜眼道:“愚侄与老伯原系至亲,名分所关,故请拜见。老伯为何就外人泛论?想是老伯一时间认不得愚侄了。请进去见见老伯母,老伯母自然认得。”

  一面说,一面就要走进内衙去见夫人。凤仪越发惊慌,连忙扯住道:“大恩人且请坐下,请教明白,不妨再见。我学生被谪,昏聩有年。前事俱漠然矣。但细细想来,凡有瓜葛之牵,实未见有贵姓。虽有一小女,当年实未字人,不知大恩人是何枝派,又与小女何处言盟?乞细细见教明白,庶免学生疑疑惑惑。”

  端榜眼见问,方笑嘻嘻说道:“老伯疑惑的原不差。愚侄本不姓端。姓端者,乃难后从恩父收留之姓也。前边家父,实系姓唐,就是令爱小姐之婚,亦系在唐家时,与老伯母面订。非端家事也。求老伯询之老伯母,方知愚侄小婿非谎言也。”

  凤仪听见,半日胡涂帐,今听见说出姓唐。方惊问道:“大恩人莫非是我表弟唐希尧一家吗?”端榜眼连忙应道:“唐希尧就是家君。”凤仪见说是表弟唐希尧的儿子,便又惊又喜,连忙道:“这等说起来,你实实是我表侄了。”端榜眼道:“若不实是,怎敢妄认?”就要拜见。凤仪道:“慢些,见过你伯母未迟。”

  二人欢欢喜喜,凤仪扯着端昌的手儿,同入后堂,大叫道:“夫人那里?快来相见。”王夫人忙走出来,凤仪即用手指着端榜眼说道:“夫人你可认得他吗?他就是我的侄儿,他就是表弟唐希尧的儿子,他就是上疏救我的恩人。”

  夫人听说,大喜不胜。连忙上前细认道:“正是,正是,若不说明,也认不得了。”端榜眼就请凤仪、王夫人上坐,拜了四拜。王夫人道:“不意别了几年,贤侄如此长成。今又作皇家翰苑,叔叔、婶婶真好福分也。只不知贤侄为何又改了姓?”端榜眼遂将别后被人谋害,更名出姓始末根由,又说了一遍。又将进京会试,寻访父母不见,今又着人四处访问,尚未回音,也说了一遍。说罢,三人各自流泪。

  端榜眼拭泪,又问道:“贤表妹近来想已长成了?敢请来一见。”王夫人听见端榜眼要请表妹相见,不觉凄然变色。道:“我那贤侄,你还想要问表妹,我劝你不如不问吧!”端昌听了大惊道:“伯母此话说得大奇,侄儿怎么不问?当时和《咏飞花》之诗,已蒙老伯鉴赏。后来联《咏飞花》之诗,又蒙老伯母钟爱,配为夫妇之言,又公出之老伯母。《长相思》之词,又私与表妹订盟。况小侄为有此盟,就在颠沛流离九死一生之际,也未敢少忘。就在登科得意柯斧奔走之时,也不敢负心。怎盼到如今,老伯与老伯母又塞外归来,小侄又侥幸通籍,为何表妹转不许问及?大奇,大奇!”

  王夫人见他说得伤心,不觉放声大哭起来,一把扯着端昌,道:“我那有情有义的侄儿呀!你表妹我既已许你,怎么不许你问?但可惜你问迟了,如今问也没用了。”端昌吃惊道:“为何没用?伯母快说与侄儿知道。”王夫人因又痛哭道:“我那孝顺的女儿呀!我那命苦的女儿呀!只指望与你同去同归,谁知半路里丢得我好苦也!”凤仪在旁也自流泪呜咽。

  端榜眼看了,忙忙惊问道:“二大人如此伤心,莫非我表妹有甚不测吗?”王夫人只是哭,那里说得出。还是凤仪说道:“因我连贬,带他赴驿,同至中途,不期天雄关兵变,一时兵民纷扰,将女儿冲散,又不知是蹂躏死了,又不知是流落他方。叫我老夫妻哭哭啼啼,思思想想,至今魂梦不宁。”

  说罢,王夫人愈加痛哭。端榜眼听了,吓得面如土色,四肢瘫软。禁不住扑籁籁泪珠乱滚,道:“小姐呀!小姐呀!何我与你薄命无缘若此耶!犹记联吟续句,月下言盟,誓同生死。到今竟成虚话耶!岂不将我数年眷怀寤寐,悉付东流耶?”说罢哀哀大哭,哽咽不能出声。

  凤仪、王夫人见他如此,着实怜他。只得拭泪,住了自哭,转劝他道:“小女福薄,不能承受贤侄凤冠。今贤侄青年,自有福人相配。请自开怀。”端榜眼道:“侄儿只为小姐,流离抱病,几不愿生。今不死者,实欲希图完此一段姻缘。不想今成永别。当日侄儿与小姐定盟,原说男义女节,今无论小姐存亡,我只坚心不娶而已!”

  凤仪只得宽慰道:“贤侄既能逢难不死,焉知我小女不在天涯?小女既与贤侄有这番愿娶愿嫁之私,则一念真诚,上苍决不有负!况天下事奇奇怪怪者不少,或尚有相逢,也未可料。况贤侄虽居翰苑,实在可待之年。今我已归,就好寻访了。”端榜眼到了此时,也无可奈何,只得收泪,即欲辞去。王夫人留住道:“你我三人在京中,殊觉寂寞。侄儿可移来同住,大家也可商量找寻。”端榜眼也不忍分别,只得叫家人将寓中的行李搬来,住下不题。

  却说端居、昌全二人在家,以为生死重逢,又念昔日一段儿女之情,故此越发比当年更加亲热。连朱天爵竟做了二人的帮闲,便终日去登山问水,看月寻花。或是你请,或是我邀,三人甚是得意。

  一日,同在舟中,朱天爵因说道:“当初我指望你二人结成亲家往来,不期今日彼此失散,化为子虚。我今更有一言,只不知二位可肯听吗?”昌全、端居同声说道:“你我老友,仁兄有言,敢不恭听。”朱天爵道:“近来闻知你二位皆有子女。端兄令郎,虽然高发,尚未受室。昌兄令爱,虽已长成,亦未曾许人。何不也象当年你二人重结亲家,使亲情不绝?当初昌男端女,如今昌女端男,阴变为阳,阳变为阴。反复配合,岂不又是一段奇缘?不知你二人心下如何?”

  二人听了,细细寻思,俱各欣然道:“朱兄妙论,愈出愈奇。可谓善于撮合矣。”朱天爵问道:“令郎先生不知几时方得荣归?”端居道:“前日,小儿书中已说,不久告假省亲,大约不远。”朱天爵又接一句道:“今日说过,等令郎荣归,小弟准吃喜酒矣。”三人大笑。正是:

  旧亲欲改做新亲,谁道新亲是旧人。
  天意错综人不识,一番春认两番春。

  却说曹、石二人,自从被端榜眼上疏革职,也就有言官你一本、我一疏,不消几日,奉旨处死。又查他二人往日这些阿附党羽,削的削,处的处,早将常勇削职问罪。当事的因念凤仪忠义可用,将他点了淮扬盐院,以报他数年之苦。不日命下,凤仪谢恩辞朝,领了文凭,同王夫人起身。

  端榜眼见凤仪差了外任,不日起身。自己思想在京无聊,因想道:“我何不同去省亲过?再来也好。”也就上了一疏,告假省亲。疏上也就准了。端榜眼见准了,遂欢欢喜喜同凤仪、王夫人一齐出京。只因这一来,有分教:

  踏破铁鞋,终成眷属。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便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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