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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唐希尧遭侄害流落到他乡 昌天佑赖友扶锦衣归故里(1)


  词云:

  家门不幸,勾送家财归异姓。三指奢遮,他乡重立家。
  边庭拚死,谁想锦衣归故里。世事无难,只要苍苍着眼看。

  ——右调《减字木兰花》

  话说昌全亏了周重文的妙计,遂将春辉认为女儿,假装小姐,嫁与常公子为妻。幸喜常公子酒色迷心,春辉感昌全夫妻并小姐之德,又以酒色相迎,常公子快活不过,那里还来考什么诗才。就是要诗,也只凭春辉独做,又无限韵,又不出题,春辉只将小姐的诗抄出几首付他,他便满心欢喜,就拿与父亲并先生去看,先声压人,谁敢不称羡?这边所行所为的事,春辉即暗暗通知昌全。

  昌全想道:“他如今虽是随便应酬,倘日后有甚难题目,一时决撒,根究起来,岂不要出丑?倘晓得是掉绵包假充的,又要寻起人来,就不妙了。”随即来见周重文,细细告知周重文,即悄悄上了一疏。不日果然命下,圣旨批着道:

  昌全在边,屡有功绩。本该留任,再建奇功,当有不次之擢。既总兵官指称年迈,力请解任,念其前功,着昌全冠带还乡,钦赐照七品文官行事。

  不日报到,周重文、昌全谢过圣恩,昌全又拜谢周重文始终提拔之恩,因说道:“今日骸骨得归,皆大恩人之赐也。”昌全回家说知,杜氏与小姐皆各大喜,遂打点收拾回南。常勇闻知,预先使儿子、媳妇归家送别。昌小姐只得躲避,不与常公子看见。

  又过了些时,起程已择定日子,昌全遂来拜别常勇。常勇也来拜别昌全,送了许多厚礼,又赠了三百多金。周重文亦有厚赠。昌全又使杜氏并女儿悄悄入内,拜别周重文的夫人,然后起身。小姐恐露人眼目,只得扮做青衣,遮遮掩掩的与春辉彼此说些心事,各慰后日相见有期。两人不忍分手,各自堕泪。小姐同了父母一齐起身,常勇又差拨军兵沿途护送进关。正是:

  记忆当年离别苦,谁知今日别离欢。
  玉关生入已堪羡,更喜明珠掌上还。

  昌全同了杜氏并小姐,与侍女秋素,又有侍从数人。这一番回来,不比前番之苦,真是天渊之隔。官虽不大,却是奉旨还。既到了地方,也就要得人夫,囊中又盘费充足,遂兴兴头头,夜宿晓行,一路回南,且按下不题。

  却说唐涂自从谋死了唐昌之后,日日央人将第二个儿子要唐希尧过继。不期唐希尧只是坚执不从,唐涂怀恨,每每要算计害他,一时没处下手。忽听得凤仪京中有此消息,他便放心大胆,要欺压唐希尧。终碍着唐希尧是个叔子,又不好打他一顿,告他一状,惟有保佑他早死就妙了。不期这唐希尧再不会死,唐涂渐渐等得不耐烦起来,终日纳闷不快。

  一日,信步闲走,忽遇着他的好友单谋。单谋问道:“连日不见唐兄,满面财喜,想是令郎已在令叔家了?”唐涂见问,连忙蹙着双眉,跌跌脚道:“不要说起!小弟的心事,仁兄尽知。我已央人千说万说,可恨那老不死只是不容。我今气他不过,要拚命弄他一弄,又一时没处下手。在家中坐不住,故出来消遣消遣。”单谋道:“原来令郎尚未继去。这老儿,也忒不近人情。这份家私,不与亲侄,却留与何人?毕竟他有了心上人了,这老儿甚是不通,也难怪老兄生气。”唐涂道:“我只因这事在心,一个人俱气得昏了,今日见兄,可同去吃三杯。”遂扯单谋同进了一个小小酒店中,拣副座头坐下。

  二人对饮了半日,唐涂道:“从来说:‘当局者迷。’往常小弟为朋友,也还薄薄有些智谋。不期近来只是糊胡涂涂的起来,不知单兄可有好计策,教导,教导小弟吗?”单谋只拿着酒杯,只顾吃酒,全不答应。竟象不曾听见说的一般。又吃了半晌,忽然拍掌道:“有了,有了!你要老儿这份家私,你不发个狠心,只是小小的算他,也决算他不倒。我今有一计在此,你若肯依我行去,保管他这份家业稳稳的俱是仁兄与令郎受用。”

  唐涂听了大喜,连忙请问。单谋道:“此计非可等闲,你可满饮三杯,我方授计。”唐涂只得饮干,单谋方始说道:“我家前年曾收得一个路人,因他落薄,又见他有些膂力,故留他在家帮我走差效力。不期他不肯学好,赚来的银钱不是赌就是嫖,已染成一病,死在目前。仁兄既要弄你叔子,除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方不怕他不来寻你。你那时乘危,就好进身了。只是兄得手之后,不要忘我为你之情。”唐涂听了此计,想一想果然妙绝,连忙说道:“小儿若得进身之后,愿以百金为筹。”二人算计定了,又饮了半晌,约定明日行事,大家方别过。

  你道这单谋家中收留的是个甚么人?原来就是宋脱天。只因当日一时高兴,纠合众人劫了端家女儿,欲藏在别处,等他大了成亲。不期躲到半路,不见了端女,他就依旧回到县中。宋脱天又无对证厮认,故依旧同了这起无赖混账过日。忽一日同人赌钱,宋脱天色子顺溜,连赢了许多。宋脱天使乖,便要歇手。那无赖急了,一把扭住。一个要赌,一个不肯赌,竟闹起来。那人大骂道:“你现今顶着个死罪过日子,只消我到县中出首,少不得死在我手里。”

  宋脱天见骂着心事,恐怕张扬。遂连忙掇转面孔说道:“你也忒小家子样!怎输急了就放这个嘴脸出来?也不象往日的弟兄了。况且你身边又无半文,将甚么押稍与我赌?”那人道:“好赌身贫无怨,我身上还有一件衣服作当,何如?”真是赌场中,一边相骂,一边说话,依然又赌。

  宋脱天虽然赌钱,心中甚是不悦。这日赌罢,因想道:“端家这事,终久不妙。况且他如今已做官了。倘日后再争起来,或有些风吹草动,就不妙了。若是这女儿还在,就拿到官,也无非问个拐带的罪名,也不致死。如今不见了人,到官岂不是条人命?与杀人何异?”又想道:“如今在此,终久要吃他们的挟制。不如逃去他方,别寻事业,有何不可?”又想道:“京中广大,不如到那里去安身再处。”遂收拾些盘缠,竟不与人晓得,悄悄逃出。逃至山东地方,路上忽遇见走差的单谋。两个在路上问起,宋脱天说是投奔亲戚不遇,进退无路。单谋见他精壮会走,故收留他传递差使。不期宋脱天旧心未改,有钱就去赌嫖,忽得一病将死。

  这日,单谋与唐涂定计。到了次日,叫人将宋脱天抬到唐希尧家,说道:“小弟闻先生有起死回生之术,今舍弟有病,特过府求先生医治。若得痊好,自当厚谢。”唐希尧遂以望、闻观气色,后以浮、沉切脉理,一一看完。因说道:“令弟之病,血枯神散,气尽脉微。此不治之症也。不消吃药,可作速抬回要紧。”

  单谋假装拭泪道:“我闻医家有割股之心,济众施仁之妙。今舍弟尚然有气,四肢皆动。先生何忍心至此!”遂再三求唐希尧下药。唐希尧被缠不过,只得撮了一剂与他。单谋道:“家下离此甚远,小弟望好心急,早一刻,也是好的。就求先生借一个药罐煎与他吃吧。”唐希尧见他说得苦切,只得借了与他。不期单谋身边,早藏下不按君臣的妙药,掺和在内,一时煎好。将宋脱天连连灌下,不一时,只见宋脱天大叫一声,肺腑迸裂而死。正是:

  脱天之死偿前案,祸到希尧是后因。
  莫道眼前有遗漏,老天到底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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