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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香奁才女代傲父做真寿文 绛帐庸师为愚徒集假家课(2)


  周重文看罢,不胜击节赞说道:“身依日月,出入九重,称扬得微妙。曹太监见了未有不快者。常寅翁得此佳文往祝,增荣多矣。但先生平日之文,端庄博大,不知今日为何又有一种灵秀妩媚之妙?令人览而动色,真可敬可爱也。”昌全听了,只是掩口而笑。周重文见他笑得有因,遂问道:“昌先生为何含笑?莫非笑本镇不知其文,称誉不当吗?”昌全道:“老总戎鉴识有如犀烛,悉窥底里。学生又安得不笑?”

  周重文见他说话胡涂,越发动疑。因说道:“先生诚实君子也。从无隐情。何今日吞而不吐如此?”昌全见周重文问得殷懃,只得说道:“学生蒙老大人见委,即欲应教。因一时意兴沮丧,不能着笔。小女见了,恐我违命获罪。因不自揣,竟代作此文,以图塞责。不期老大人不以为非,转蒙见赏,又蒙法眼说出灵秀妩媚四字来,纤毫不爽。故学生不觉惊喜而失笑也。”

  周重文听见这篇寿文是他女儿做的,不觉大惊。问道:“果是令爱所作吗?”昌全道:“实是小女所作。”周重文道:“令爱有此仙才,真令男儿抱愧。今又见苏家一妹矣。”因又问道:“令爱青春几何矣?”昌全道:“小女今年十六。”周重文又吃惊道:“原来令爱尚幼,可曾受聘吗?”昌全道:“一者年尚有待,二来边地无婿可择,故尚未议及。”周重文道:“才难自古叹之。今既有如此才女,亦必有如此才郎求,将来两相配偶,方不虚天地生才之妙。若悠忽而适匪才,则是虚生矣。今后先生须自重,必慎择一佳婿方妙。”昌全听了,不胜感激。正是:

  盈盈十六正芳年,况复多才更可怜。
  不是谢家真玉树,红丝休想等闲牵。

  周重文到了次日,即将此稿封固,又写书致意常总兵。常总兵即选名手写了,裱做一幅锦轴,又使先生细细开单,同了礼物,差了数十个的当家人押送至京,进与曹吉祥拜寿去了。又过了些时,只因黑山岭变乱之后,军久无粮,故各处总兵官俱以近就近,商议发粮之期。常勇与周重文两处相隔不远,故常勇遂带了几员骁将,来会周重文。周重文接着,商量定了发粮日期。公事毕,周重文即备酒留入内衙款待。须臾席完,周重文即令参谋昌全相见。昌全见了常勇,要行属礼。常勇再三谦让道:“自来参谋原无统属。况昌兄又系皇上钦依,与众不同。今况又在周寅翁军中任事,岂可越礼。”昌全只得行了宾主之礼。

  三人入席,饮到中间,常勇再三称说前日寿文之妙。道:“昌参谋即此一文,已知宿学弘才。今复识荆,大快所愿。只怕此文传入帝都,若邀曹中贵鉴拔,昌参谋还有一番奇遇,岂止参谋而已。”昌全听了,只得连连打恭道:“晚生不敢、不敢。”周重文此时酒后高兴,又见常总兵极口称赞,遂大喜笑说道:“此文实非昌参谋之笔也。”

  常勇听了吃惊,说道:“北地军中,才俱袜线。小弟军中并无一人,老寅翁幕中有一昌兄,可称冠军矣。奈何更有才人?则才人何其多耶?且请问老寅翁,此位却是何人?容弟荆识何如?”周重文又笑道:“虽有其人,相去甚近。若老寅翁欲识荆州,则其人又远矣。”常勇道:“既有其人,远则远,近则近。为何老寅翁作此若远若近之言?使小弟望而神驰,慕而垂涎。莫非老寅翁视弟为武夫,不堪与文人相对耶?”

  周重文看了昌全,笑说道:“常寅翁既如此见责,小弟何敢再隐?只得要真说了。说便说,只怕老寅翁初闻之而惊,再回思而又喜也。”常勇大笑道:“老寅翁说得这等奇奇怪怪,无非高其声价,欲使小弟敬而服之也。老寅翁幸速见教,毋使小弟寸心在胸中,如大旱之望雨。”周重文知不可瞒,只得直说道:“昌参谋不独具文武之才,而宿学甚富。只缘年大无子,止生此一令爱,遂视掌珠为箕裘。于军中闲暇,竟将胸中之学,悉心教之。不期他令爱天生聪慧,又能仰承父志。读尽父书,下笔竟要跨灶闺词。诗句长篇大赋不可胜数。小弟也一向不知,前日蒙老寅翁见教,小弟即奉来命,烦昌参谋一挥。不期昌参谋偶得小疾,不能承命,他令爱恐误台事,竟代父具草。小弟见其脱略常套,独具精神,甚为惊讶。又见其笔墨之外,更有一种秀媚之气。再三询【原书以下缺320字】虚名,而失之当面。”

  周重文听了,因说道:“常寅翁高论,自是选婿良方。昌参谋不可不深思其妙。”昌全听了,忙向常勇深深打一恭,道:“谨领台教。”三人说得投机,欢然畅饮。常勇便与昌全更觉亲热。临别尚有许多眷恋。周重文与昌全直送出辕门,常勇方才作别而去。正是:

  良贾深藏实不差,奈何轻露一枝花。
  只因不慎春风面,惹得游蜂满树哗。

  原来这常勇是北京人,只因会趋奉曹吉祥,故得做了此地的总兵。他生得一子,取名常奇,今年十七岁了。只因这常勇是个武官,文理不甚溜亮,故要儿子刻苦读书。便不惜馆金,请了有名的先生,只要教得常奇文理通透,做一文官,方才快活。不期这常奇人物倒也生得魁伟,有些福相,书倒也肯读。只无奈资性愚钝,再读不透。今年十七岁,才做破承题,尚未知一些窍脉。先生见常勇急欲教子成名,只得将他的破题逐句改过,送与常勇去看,只说令郎渐入佳境矣。将来必是大物。

  常勇见先生称赞儿子,也就信为实然。以为儿子功名可望,才子可称,又每每思想,若在此地必难成名,须到京中方能出头。故屡屡要送儿子进京。先生说道:“令郎虽是有才,尚未充足。还须揣摩,然后一战成功。古语云:‘三年不鸣,鸣则惊人;三年不飞,飞则冲天。’正此之谓也。”常勇只得留下儿子,请他再教。然心下认真儿子的才高,遂打帐要求一个才貌之女配他,方才得意。虽有此意,却因眼前无人,只指望京中去求。故将儿子的亲事就因循下了。

  今日常勇恰恰在周重文衙中饮酒,闻知昌全的女儿能做寿文。如此多才,又且未聘,正中其怀。不胜大喜,遂留心要娶他为媳妇。因在马上一路暗想道:“不期昌全生此奇女,若不早求,倘被他人娶了,岂不当面错过?但我看昌全这老儿,做人有些古板,世务有些不达。他有了这个女儿,必定要在女婿面上用心拣择,必敌得他女儿的才情,方肯死心许嫁。若是有一些不妥,莫说此老,我想此女既会做如此的好文章,自家一定有些主意。就是这老儿肯了,这个女儿不肯起来,也是无法。只不知我的儿子胸中才学,果是如何?不知可能实实敌得他过?想到此处,一时无法起来。

  忽又想道:“我一个总戎显职,将来挂印腰玉,拜将封侯,俱实实可望。他虽是参谋,尚无关防印信,不过是个军中书记之人。参谋二字,无非名色为人所重。我若以威势压他,他安敢抗违不从?况且我的儿子,等我腰玉之后,使他进京恳求曹中贵一臂,只怕举人、进士可垂手而得。若论力量,纵不望鼎甲,二甲之内还要占在前边。若在二甲,选入翰林,至稳至当。他的女儿若肯许嫁,一进吾门,即凤冠霞帔,就做夫人。岂非荣幸?我若去聘他,难道这老儿就不想到这个田地?”因又道:“但只恐才子配佳人,必使男欢女爱,以作佳话,使人羡慕方妙。我今若但以势利压求,未免使人笑我武夫轻才。”

  想来想去,这又不好,那又不妥。忽又想道:“我如今除非如此,如此,方不失斯文体统,大家有光。这老儿方不敢有词。”在马上想到得意之际,遂意气扬扬,归到本衙。众军士接入,常勇且不进私衙,竟往书房中来,看先生与他儿子。只因这一来,有分教:

  姻缘遇而不遇,佳期合而不合。

  不知常勇果聘得昌全的女儿为媳妇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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