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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郭汾阳建院蓄歌姬(1)


  诗曰:

  芭蕉分绿上窗纱,暗度流年感物华。
  日正长时春梦短,觉来红日又西斜。

  话说御史中丞葛太古,奉旨安抚东京,走马赴任,星夜趱行。早有衙役前来迎接,到东京上任。那些行香拜客的常套,不消说得。三日之后,就要前往各处乡镇山村,亲自踏勘,抛荒田土,招谕失业流民。有书吏禀道:“老爷公出,要用多少人夫,求预先吩咐,好行牌拘唤,并齐集跟随人役,可着各处整顿公馆铺陈,以便伺候。”太古道:“百姓遭兵火之余,困苦已极,若多带人役,责令地方备铺陈公馆,这不叫做抚民,反去扰民了,今一概不许。一路上跟随书吏一名,门子一名,承差二名,皂隶四名。本院铺盖,用一头小驴驮载,随路借寺院歇宿。至于盘费,本院自带俸银,给与你们,买来柴米,借灶炊煮,不许擅动民间一针一草。如违,定行处死。”书吏领命而行。太古匹马,领着衙役出城,到各乡村处踏勘了几处。

  是日,来到华阴山下,见一座小小庵院,半开半掩。太古问道:“这是什么庵院?”承差禀道:“是慈航静室。”太古道:“看来到也洁净,可以就此歇马暂息。”遂下马,吩咐衙役停在外厢。自己走进山门,到佛堂中礼佛。里面妙香忙出来接见,向前稽首。太古回了一礼,定睛一看,惊问道:“你这姑姑,好象与虢国夫人一般模样?”妙香道:“贫尼正是。不知大人如何认得?”太古道:“下官当时值宿禁门,常常见夫人出入宫闱。况又同里近邻,如何不认得!”妙香道:“请问大人尊姓,所居何职?”太古道:“下官御史中丞葛太古,奉旨安抚此地,所以到此。”妙香道:“呵呀!可惜!可惜!大人若早来三个月,便与令爱相逢了。”

  太古道:“姑姑说哪个的令爱?”妙香道:“就是大人的令爱明霞小姐。”太古道:“小女已在范阳死节,哪里又有一个?”妙香道:“原来是大人误闻传言了。令爱原未曾死,百日以前,逃难到小庵,住了几日,因避乱兵,在山路里失散了,如今不知去向。”太古道:“姑姑这话甚是荒唐,小女既然来此,如何又不见了?”妙香道:“大人若不信,现有同行女伴卫碧秋在此,待我叫她出来,大人亲自问她。”

  便到里边叫碧秋出来。卫碧秋上前相见。太古命妙香、碧秋坐了,问道:“向闻小女弃世,有李猪儿亲口说的,已将她埋葬。适才姑姑又说同小娘子避难到此,教人委决不下,小娘子可细细说与我知道。”碧秋便说红子如何代死,自己如何叫开城门,与母亲卫妪如何一齐逃难来到庵中,又如何失散,连母亲也不知消息。说到此处,不觉泪下。

  太古大惊道:“如此说起来,那死的倒是侍婢红子了,难得这丫环这般义气。只是范阳到此,有二千余里,一路兵戈搔扰,你们二个妇女,怎生行走?”碧秋道:“亏得有睢阳雷万春给了路引,所以路上不怕盘诘。”太古道:“如今路引在哪里,取来与我一看。”碧秋道:“在此。”便进去取出路引与太古。太古接来,从前至后看去,见葛明霞名下,注着钟景期原聘室,便心里想道:“这又奇了。前日遇钟郎时节,他说慕我女儿才貌,欲结姻盟,并未遣媒行聘,怎么路引上这般注着?”

  便问碧秋道:“这雷将军如何晓得小女是钟景期的原聘。”碧秋道:“并奴家也不见小姐说起,倒是雷将军问及才晓得。”太古道:“如何问及?”碧秋道:“他说钟景期谪贬蜀中,遇着雷将军。雷将军要侄女配她为妻,他说有了原配葛小姐,不肯从命,因此,雷将军将侄女倒赠与他为妾,留着正位以待葛小姐。所以,路引上这般注着。”

  太古想道:“这钟郎真是情痴,如何寸丝未定,便恁般主意。”又想道:“难得卫碧秋母子费尽心机,救脱我女,反带累她东西飘泊,骨肉分离,如今此女茕茕在此,甚是可怜。她既救我女,我如何不提拔她。况她姿容不在明霞之下,又且慧心淑质,种种可人,不如先收她为养女,再慢慢寻取明霞,却不是好。”

  心中计较已定,就向碧秋道:“老夫只有一女,杳无踪影,老夫甚是凄凉。你又失去了令堂,举目无亲,意欲收你为螟岭之女,你意下如何?”碧秋道:“蒙大人盛意,只恐蓬荜寒微,难侍贵人膝下。”妙香道:“葛大人既有此心,你索性从命吧。”碧秋道:“既如此,爹爹请坐了,待孩儿拜见。”说罢,拜了四拜。太古道:“儿且在此住下,待我回了衙门,差人抬轿子来接你。”碧秋应声晓得。

  太古别了妙香,出静室上马,衙役随着又到各处巡行几日。回至衙门,吩咐军士人役,抬着轿子到慈航静室,迎接小姐,又封香金三十两,送与妙香。承差人役领命而去。接了碧秋到衙,太古又教人着媒婆在外买丫环十名,进来伏侍碧秋。虽是贫女,却也知书识字,太古甚是爱她。买了许多古今书籍,与她玩读。碧秋虽未精通。一向与明霞、妙香谈论,如今又有葛太古指点,不觉心领神会,也就能吟诗作赋。太古一发喜欢。

  隔了数日,门上传报说,河北经略公钟景期在此经过,特地到门拜访。葛太古心下踌躇道:“钟郎才貌并美,年少英奇。他属意我女。我前日又向他说死了,倘他别结良缘,可不错过了这个佳婿。莫若对他说知我女尚在,只说已寻取回来,就与他订了百年之约,后日寻着明霞,不消说得,就是寻不着,好歹将碧秋嫁与他,却不是好。”一头想,一头已走至堂前,一声云板,吹打开门,接入钟景期上堂叙礼,分宾主坐下。

  两人先叙了些寒温,茶过一通,太古道:“老夫有一喜信,报知经略公。”景期道:“有何喜信?”太古道:“原来小女不曾死,一向逃避在外,前日老夫已寻取回来了。”景期忙问道:“老先生在何处相逢令爱的?”太古道:“老夫因踏勘灾荒,偶到慈航静室中歇马,却有虢国夫人在彼出家,小女恰好亦避难庵中,与老夫一时相会,方知前日所闻之误。”景期道:“如此说那范阳死节的,又是哪一个?”

  太古便将红子代死,挚伴同逃的话儿,一一说完了。景期不胜嗟叹。太古道:“如今小女既在,经略公可酬宿愿矣。”景期道:“千里暌违,三年梦寐,好逑之念,何日忘之。今学生种玉有缘,老先生金诺无吝,当即遣媒纳采,岂敢有负初心。”太古笑道:“经略公与老夫今日始订姻盟,如何预先在人前说曾经聘定小女。”景期道:“我并不曾向人说甚话儿,这话从何处来?”

  太古道:“小女逃难经过睢阳,副将雷万春承她路引,说当日要将侄女相配,因你说有了原聘葛明霞,故他将侄女倒送与你为侧室,所以路引尚在小女名下,就注定是钟景期原聘室。老夫见了,不觉好笑。”景期道:“彼时我意中但知有明霞小姐,不知有别人,只恐鹊巢鸠居,故设以推却。现今尚虚中间,以待令爱。”说罢,二人大笑。

  忽见中军官来禀道:“有翰林学士李白老爷来拜。”景期暗喜道:“今日正少一个媒人,他来得恰好。”太古就出去迎接进来。各相见坐定,太古道:“李兄为何不在朝廷,却来此处?”太白道:“小弟已经告休林下,在各处游玩,近欲往高山纵览,经过贵治,特来相访。”景期道:“李大人来得凑巧,葛老先生一位令爱,蒙不弃学生鄙陋,许结丝萝,敢求李大人执柯。”李白道:“好!好!别的事体,学生誓不饶舌,做媒是有酒吃的,自当效劳。”

  景期道:“既如此,学生当择日行聘,待讨平逆贼,便来迎娶。”李白道:“说得有理。”一齐起身作别。太古送出衙门,回身进来,心上忽然猛省,跌足道:“适才不该说她是慈航静室中寻着的,倘他到彼处,问明端的,不道是我的好意,倒说我谎骗他了。”又想道:“看景期一心苦渴,今日方且喜不自胜,何暇去问,只索由他罢了。”便进内去说与碧秋知道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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