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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葛明霞一笑缔鸾盟(2)


  景期听见“明霞”二字,暗暗点头。又问道:“可知道那明霞小姐生得如何?”冯元道:“那小姐的容貌,说来竟是天上有,世间无的。就是当今皇帝宠的杨贵妃娘娘,若是走来比比,只怕也不相上下。且又女工针线、琴棋书画、吟诗作赋,般般都会。”景期道:“那小姐可曾招女婿吗?”冯元道:“若说女婿,却也难做他家的。那葛老爷因爱小姐,一定要寻个与小姐一般样才貌双全的人儿来作对。就是前日当朝宰相李林甫,要来替儿子求亲,他也执意不允。不是说年幼,就是说有病,推三阻四,人也不能相强。所以小姐如今十八岁了,还没对头。”景期道:“你虽然住他房子,为何晓得他家事恁般详细?”冯元道:“有个缘故。他家园里一个杂人也没得进去的,只用一个老儿看守园门,这老头儿姓毛,平日最是贪酒。小人也是喜欢吃酒的,故此与小人极相好,不是他今日请我,就是我明日请他,或者是两人凑来,谈谈这些闲话。通是那毛老儿吃酒中间,向小人说的。”景期道:“你可也到他园里玩耍吗?”

  冯元道:“别人是不许进去的。小人因与毛老儿相好,时常进去玩耍儿。”景期道:“你到他园里,可有时看见小姐?”冯元道:“小姐如何能得看见?小人一日在他园里,见一个贴身伏侍小姐的丫环,出来采花。只这个丫环,也就标致得够了。”

  景期道:“你如何就晓得,那丫环是小姐贴身伏侍的?”冯元道:“也是问毛老儿。他说这丫环名唤红子,小姐第一个喜欢的。”景期听得,心就开了,把酒只管吃。冯元一头说,一头斟酒,那一大壶酒已吃完了。景期立起身来,暗想这段姻缘,倒在此人身上。便道:“冯元,我有一事托你。我因久慕葛家园里景致,要进去游玩,只恐守园人不肯放进。既是毛老儿与你相厚,我拿些银子与你,明日买些东西,你便去叫毛老到你家吃酒,我好乘着空进园去游一游。”冯元道:“这个使得。若说别的,那毛老儿死也不肯走开。说了吃酒,随你上天下地,也就跟着走了,明日相公坐在小人家,待小人竟拉他同到巷口酒店上去吃酒。相公看我们过去了,竟往他园里去。若要象意,待我灌得他烂醉,扶他睡在我家里,凭相公顽耍一日。”景期道:“此计甚妙!”袖中摸出五钱银子,付与冯元,道:“你拿去做明日的酒赀。”冯元再三不要,景期一定要与他,冯元方才收了,景期说声:“生受你了!”出门竟回寓所。

  闭上房门,取出那幅绫帕来,细细吟玩。想道:“适才冯元这些话与我所见甚合,我看见的自然是小姐了。那绫帕自然是小姐的了。那首诗想必是小姐题的了。她既失了绫帕,一定要差丫环出来寻觅。我方才计较已定,明日进她园中,自然有些好处。”又想道:“她若寻觅绫帕,我须将绫帕还她。才好挑逗几句话儿。既将绫帕还她,何不将前诗和她一首。想得有理,就将帕儿展放桌上,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向绫上一挥,步着前韵和将出来:

  不许游蜂窥绣房。朱栏屈曲锁春光。
  黄莺久住不飞去,为爱娇红恋海棠。
  ——钟景期奉和

  景期写完了诗,吟哦了一遍,自觉得意。睡了一夜,至次日早膳过了,除了旧巾帻,换套新衣裳,袖了绫帕儿,径到连英儿巷冯元家里。冯元接着道:“相公坐了,待我去那厢行事。相公只看我与毛老儿走出了门,你竟到花园里去便了。只是小人的门儿须要锁好,钥匙我已带在身边。锁在桌上,相公拿来锁便是。”景期道:“我晓得了,你快去。”冯元应了,就出门去。

  景期在门首望了一会儿,冯元挽着毛老儿的手,一径去了。景期望他们出了巷,才把冯元的门锁了,步入园来。

  此番是熟路,也不看景致,一直竟到锦香亭上。还未立定,只听得亭子后边卿卿哝哝,似有女人说话。他便退出亭外,将身子躲过,听她们说话。却又凑巧,恰好是明霞小姐同着红子两个,出来寻取绫帕。只听得红子说道:“小姐,和你到锦香亭上寻一寻看。”明霞道:“红子,又来痴了!昨日又不曾到锦香亭上来,如何去寻?”红子道:“天下事体,尽有不可知,或者于无意之中倒寻着了。”小姐说:“正是。”两个同到亭上来。明霞道:“这里没有,多应不见了。”红子道:“园中又无闲杂人往来,如何便不见了?”明霞道:“众丫环俱已寻过,都说不见。我恐她们不用心寻,故以亲身同你出来,却也无寻处,眼见得不可复得了。”红子道:“若是真正寻不着,必是毛老儿拾去换酒吃了。”明霞笑道:“那老儿虽然贪酒,决不敢如此。况且这幅绫帕儿也不值甚的。我所以必要寻著者,皆因我题诗在上,又落了款,但恐传到外厢。那深闺字迹,女子名儿,倘落在轻佻浪子之手,必生出一段有影无形的话来。我故此着急。”红子道:“我的意思也是如此。”说罢,明霞自坐在亭中。

  红子就下出阶前,低着头东寻西觅。走到侧边,抬头看见了钟景期,吓了一跳。便道:“你是什么人?擅敢潜入园中窥探!我家小姐在前,快些回避!”景期迎着笑脸儿道:“小姐在前,理宜回避。只是有句话要动问,小娘子可就是红子吗?”

  红子道:“这话好不奇怪!我自幼跟随小姐,半步儿不离,虽是个婢子,也从来未出户庭,你这人为何知道我的名字?就是知道了,又何劳动问?快些出去,再迟片刻,我去叫府中家人们出来,拿住了不肯干休。”景期道:“小娘子不须发恼,小生就去便了。只是我好意来奉还府上一件东西,倒惹一场奚落,我来差矣!”说罢,向外竟走。

  红子听见说了奉还什么东西这句话,便打着她心事,就叫道:“相公休走,我且问你:你方才说要还我家什么东西?”

  景期道:“适才你们寻的是那件,我就还你那件。”红子就知那绫帕,必定被他拾了,便道:“相公留步,与你说话。”景期道:“若走迟了,恐怕你叫府中家人们出来捉住,如何得了!”

  红子道:“方才是我不是,冲撞了相公,万望海涵。”景期满脸堆下笑来,唱个绝大的肥喏,道:“小生怎敢怪小娘子!”红子回了万福,道:“请问相公,你说还我家东西,可是一幅白绫帕儿?”景期道:“然也。”红子道:“你在何处拾的?”

  景期道:“昨日打从府上后园门首经过,忽然一阵旋风,绫帕儿从墙内飘将出来,被小生拾得。看见明霞小姐题诗在上,知道是府上的,因此特来奉还。”红子道:“难得相公好意,如今绫帕在那里?拿来还我就是。”景期道:“绫帕就在这里。只是小生此来,欲将此绫帕亲手奉还小姐,也表小生一段殷懃至意,望小娘子转达。”红子道:“相公差矣!我家小姐受胎教于母腹。聆女范于严闺。举动端庄,持身谨慎。虽三尺之童,非呼唤不许擅入。相公如何说这等轻薄话儿?”景期道:“小姐名门毓秀,淑德久闻。小生怎敢唐突。待我与小娘子细细说明,方知我的心事。小生姓钟名景期,字琴仙。我就住在长安城外,先父曾作功曹,小生不揣菲材,痴心要觅个倾国倾城之貌,方遂我宜家宜室之愿。因此虚度二十一岁,尚未娶妻。闻得你家小姐待字迟归,未谐佳配。我想如今纨绔丛中,不是读死书的腐儒,定是卖油花的浪子。非是小生夸口,若要觅良偶,舍我谁归!我昨日天付奇缘,将小姐的贴身绫帕,被风摄来送到我处,岂不奇怪!帕上,我已奉和拙作一首,必求小姐相见,方好呈教。适才听见小娘子说,或者无意之中,寻着了东西,小生倒是无意之中寻着姻缘了。因此大胆前来,实非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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