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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欲则不刚假狐媚明制登徒 狭难回避借虎势暗倾西子(1)


  词云:

  探香有鼻,寻芳有眼,方不将花错认。若教默默与昏昏,鲜不堕锦裀于溷。
  触他抱恨,忤他生忿,一隙谗言轻进。霎时急雨猛风吹,早狼藉落红成阵。
  ——《鹊桥仙》

  话说爱姐与公子厮闹,因一脚将公子勾倒,就趁势骑在公子身上,按住不放,也不打他,竟伏压着不放。公子被他压着,只是叹气。你道这赫公子是积年在外跑马射箭、弄拳扯腿之人,前日被江家人围住打他,尚被他打了出来,怎今日被爱姐一个女人,竟轻轻跌倒,就容他骑在身上,不能施展?大凡人着了真气恼,则力被气夺,就不能为我而用。今赫公子受了无数恶气,又听见说出是袁空的女儿,一时气昏,手足俱已气软,口里虽然嚷骂行凶,又见爱姐说出夫妻恩爱,就不比得与他人性命相搏了,竟随手跌倒。又被爱姐将兰麝香暗暗把裙裤都熏透,赫公子伏在爱姐身子底下,早一阵阵触到鼻中来,引得满体酥麻,到觉得有趣,好看起来,故让他压着,竟闭目昏迷,寂然不动了。你道爱姐这个贱法,是那个教的?就是父亲袁空,晓得后来毕竟夫妻吵闹,故教了他做个降龙伏虎的护身符。爱姐身子长大,只压得公子动也动不得。

  房中几个丫鬟忽见公子与主母吵闹,也只说是取笑,不期后来认真,上手交拳,在地上并迭做一块,又不敢上前劝解。一时慌了手脚,连忙跑进去告知赫夫人,道:“公子在房中如此如此。”赫夫人听了大惊,连忙带了许多侍妾仆妇,齐到公子房中,见他二人滚在地下,抱紧不放。爱姐看见夫人走来,连忙大哭道:“婆婆夫人,快来救我。”夫人连忙上前说道:“你们小男小妇,做亲得几时,怎就如此无理起来,孩儿还不放手!”

  公子忽见母亲走到面前,便连忙放手,推开立起。爱姐得放,扯着赫夫人崩天倒地的大哭,道:“我生是赫家人,死是赫家鬼,怎今日好端端来家,将媳妇这般毒打?若不是夫人婆婆早来,媳妇的性命被他打杀了。”说罢大哭。赫夫人道:“小姐,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明日你父母闻知,象甚么模样。”又说:“我做婆婆的,没家教了。小姐不要着恼,待我教训他便了。”

  赫公子听了,便大嚷起来道:“他是甚么小姐?他是假货,他是贱货!那里是江家小姐?母亲趁早与孩儿作主,赶他出去!”赫夫人听见说不是江小姐,也就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媳妇为何不姓江?可为我细说。”赫公子正要将打猎调着江阁老之事,说与母亲知道,爱姐早隔开了公子,扯着赫夫人大哭道:“婆婆夫人,冤屈杀人。媳妇本自姓袁,那个说是江小姐?江小姐住的是笔花墅,媳妇借住的是云门山王御史的花园,两下相隔着二十余里。你来娶时,灯火鼓乐,约有数百余人。既是要娶江小姐,难道就没一个人认得江阁老家住在那里,为何一只船,直撑到云门山来,花一团、锦一簇,迎我上轿?若不是预先讲明了娶我,我一个贫家女儿,怎敢轻易走到你王侯家做媳妇?就是当日被人哄瞒了,难道娶我进门之后,也不盘问一声:你是姓江姓袁?为何今日花烛已结了,庙已见了,婆婆夫人已待我做媳妇,家中大小已认我为主母,就是薄幸狠心;已恩恩爱爱过了月余,名分俱已定了,今不知听了甚么谗言,突然嫌起媳妇丑来;恨起媳妇贫贱来,要打杀媳妇,岂非冤屈?我媳妇虽然丑陋贫贱,却是明媒正娶而来,又不是私通苟合,虽不敢称三从四德,却也并不犯七出之条。怎么轻易说个打死,你须想一想,我袁氏如今已不是贫女,已随夫而贵,做了赫王侯家的元配家妇了。你若真真打死我,只怕就有两衙门宫,参你偿我之命了!”说罢大哭。

  赫夫人听了,方晓得是袁空掉绵包,指鹿为马。心中虽然不悦,却见媳妇说的这一番话,甚是有理,又甚中听,又婆婆夫人叫不绝口。因想了一想,忽回嗔变喜,对公子说道:“人家夫妇皆是前生修结而成,非同容易。今他与你既做夫妻,也自然是前世有缘。不然,他一个穷父母的女儿,怎嫁得到我公侯之家做媳妇?虽借人力之巧,其中实有天意存焉。从来说丑丑做夫人,况他面貌,也还不算做丑陋,做人到也贤惠。这是他父亲做的事,与他有甚相干?孩儿以后不可欺他。”

  爱姐见夫人为他调停,连忙拭泪上前跪下道:“不孝媳妇,带累婆婆夫人受气。今又解纷,使归和好,其恩莫大,容媳妇拜谢。”连忙拜了四拜。赫夫人大喜,连忙扶了起来道:“难得你这样孝顺小心,可爱可敬。”因对公子说道:“他这般孝顺于我,你还不遭母命快些过来相见?”

  此时赫公子被爱姐这一番压法,已压得骨软筋麻,况本心原有三分爱他,今见母亲赞他许多好处,再暗暗看他这番哭泣之态,只觉得堪爱堪怜,只不好就倒旗杆,上前叫他。忽听得母亲叫他相见,便连忙走来,立在母亲身边,赫夫人忙将二人衣袖扯着道:“你二人快些见礼,以后再不可孩子气了。”赫公子便对着爱姐,作了一个揖道:“母亲之命,孩儿不敢推却。”爱姐也忙敛袖殷懃,含笑回礼,二人依旧欢然。赫夫人见他二人和合,便自出房去了。赫公子久已动了虚火,巴不得要和合一番,一到夜间,就搂着爱姐上床和事去了。正是:

  秃帚须随破巴斗,青蝇宜配紫虾蟆。
  一打打成相识后,方知紧对不曾差。

  这一夜,爱姐一阵风情,早把赫公子弄得舒心舒意,紧缚牢拴,再不敢言语了。到了次早,赫公子起来,出了房门,着人去寻袁空来说话。不期袁空早有帮闲先漏风声与他,早连夜躲出门去了。及赫家家人来问时,穆氏在内,早回说道:“三日前,已往杭州望亲戚去了。”家人只得回复公子,公子也不追问。过了些时,袁空打听得女儿与公子相好,依旧来见公子,再三请罪道:“我只因见公子着急娶亲,江阁老又再三不肯,心中看不过意,故没奈何行了个出妻献子,以应公子之急。公子也不要恼我,岂不闻将酒劝人终无恶意。”公子道:“虽是好意,还该直说,何必行此诡计?如今总看令爱面上,不必提了。只是我可恨那江老将我辱骂,此恨未消。今欲写字与家父,在京中寻他些事端,叫人参他一本,你道如何?”袁空道:“他是告假休养的大臣,为人谨慎,又无甚过犯,同官俱尊重他的,怎好一时轻易处得?若惊动尊翁以后辩明,追究起来,还不是他无故而辱公子。依小弟看来,只打听他有甚事情,算计他一番为妙。”公子道:“有理,有理。”且不说他二人怀恨不题。

  却说那日江家两个家人,一路远远的跟着赫公子来家,就在左右住下。将赫公子家中吵闹,袁空假了小姐之名,嫁了女儿,故此前日山前相认,打听得明明白白。遂连夜赶回,报知老爷。江章听了,又笑又恼。正欲差人着府县宫去拿袁空治罪,蕊珠小姐听了,连忙劝止道:“袁空借影指名,虽然可恨,然不过自家出丑,却无伤于我。今处其人,赫公子未必不寻人两解。此不过小人无耻,何堪较量,望父亲置之不问为高也。”江章听了半晌,一时怒气全消,说道:“孩儿之言,大有远见,以后不必问了。”于是小姐欢欢喜喜,在拂云楼日望双星早来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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