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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监遗事纪略(2)


  及丙午秋七月大审,至曹学程一案,先监多方婉救,极力平反。神庙圣孝,览而哀之,特俞允焉。具《大审平反》语中。自此士绅益敬爱之。先监每暇,即玩味《大学衍义补》,或令左右诵听。乙巳之冬,奏进二部,请发司礼监重刊。先监卒后数年始完,惜督刻抄写者寡昧无识,其中颇多舛错,至今沿习未正,良可痛也。先监最爱《周礼》,恒向左右曰:文中子有言,如有用我者,执此以往。又曰:我曾见一书内载宋章圣讲《周礼》,至“典瑞有舍玉”,问云何义?讲官对曰:人臣卒给含玉,欲令骨不朽耳!章圣曰:人臣俱要名不朽,何用骨为?

  先监每欲将陈凤梧所刻《周礼》合集说考注训,隽照向句解次序勒成一书,亦欲奏请重刻,而志竟未遂也。先监又笃好《易》,万历年间偶见坊间售有《义经十冀》,乃慈溪傅文兆所著,曰《太初易》、《古周易》、《玩辞篇》、《观变篇》、《观象篇》、《玩占篇》,大与举业不同,而推明古《易》次序上下二篇、十翼十篇,将三圣易学阐明,可爱汉儒费直乱易,剖辨无余蕴,且主文王作《爻辞》之说,与周公无涉。先监尝曰:扬雄《解难》、魏伯阳《参同契》,刘勰《文心雕龙》俱直云伏羲、文王,曷尝有一字及周公哉?两汉及梁去古未远,尔辈识之。及先监卒,后累臣被常太监云诖误墩锁。又先年曾闻开雍顾老师说,国子监新刻经史不可不买一部。

  累臣既抱罪无所事,遂购得十三经、二十一史,日披玩之,则周公系《爻辞》之说,诚始于唐之孔颖达无疑矣。《史记注》则十翼井然,《前汉志》则三古三圣人。又《三国志》高贵乡公视太学及别史列传,自唐以前都无周公作《爻辞》之说,其孔颖达杜撰,费直乱叙,不辨已明。宋程子以今《易》作传,朱子以《易》作本义,奈今绳于举业,拘于大全,谁敢如傅文兆起而议之者耶?《易》也,《十翼》也,《周礼》也。

  天如假先监数年,则表章次第奏刊,岂止一《大学衍义补》而已哉?今上圣主右文极矣!惜臣下落落无先监之俦也。惜哉!先监遗像在德胜门里钦赐会馆祠内,至今见者多泪落,其德望孚人未艾可知。先监九岁选入,万历丁未年卒,享寿六十有九。其同母弟万策中壬辰科进士,受先监之训为多,荫大金吾。陈居恭傅万策第四子也,诰赠是以及先监之二亲焉。

  ***

  累臣若愚曰:

  先监虽内臣乎,然其才识品望今古希有。自万历辛丑累臣选入,得侍左右,未尝见疾言遽色。体虽清癯,若不胜衣,其处大事决大疑,羽翼忠良,仰全君德,即贲育之勇,雷霆之威不少易者。性不好饮酒,凡饮稍暇,即鼓琴歌诗,或跏趺静坐。自《皇华纪实》之外,有《香山记游》、《闽中纪述》,惜未刻也。至于声名货利,了无所好,聚蓄书画玩好之类。嘉靖庚戌之变,虏薄都城,高太监忠披坚执锐,扞御著劳。先监是时二十岁矣。目击心慕,是以有志经济。每留心于国家岁计出入,应改折者,应蠲赈者,时密奏节缩以苏民困。更留心于边塞冲险,士马登耗。

  会审妖书曾与大司寇萧公大亨相谈,萧久历塞上,极为敬服。万历乙巳冬,辽东抚镇议招徕流民为功,遂将鸭绿江以西,宽奠以东,张其哈喇佃子地方数百里弃之于奴酋,先监闻之心颇不平,惟仰屋窃叹已耳!见《辽左弃地》语中。

  至卢大司礼受掌印时,其掌家王朝弼即今之王朝应者,潜差张书绅等往抚顺做买卖七宗,恼恨之书,人言啧啧。章满公车盖原委根因,卢原不知由应朝私遣也。天下事尚可言哉!

  累臣曾见嘉靖年间词臣袭君,用卿所著书曰:《云冈选稿》,内载奉使朝鲜回条奏边事明悉,议开海运复旧辽阳,则粮可直达开原城西老未湾,开原与广宁相近,声息可通,守边最易。

  累臣十余岁便随先将军宦辽阳,寓三年,其地理边务民情风俗至今尚存胸臆间。思其土地濒海,难修边墙,则侦哨独不可加意乎?萑苇蔓衍,而屯田、车阵、强弩、骑射、火器,独不能以正兵为奇兵而守御乎?五年灭虏,虽袁督师一言自误,然而无米之炊,恐又烦局中者费筹策也。全辽已矣,痛尚未复,又何有乎弃地?何有乎旧辽阳哉?西而蓟门,戚帅继光之余制尽弛,春秋雨班修筑,恐不无卤莽塞责也。再西而宣而云而陕,以类推之,恐山西更甚。总之,呰窳罢匮,处处待哺,或不甚悬绝也。

  回想我太祖开国时,有河套、有东胜、有开平、有大宁、有旧辽阳,是何等幅员?何等强盛?唐李翱有言,神尧以一旅取天下。今不能以天下取河北岂不痛哉?累臣幽系圜扉,席藁待毙,回想先监,触目伤心,只空抱杞人之忧,向谁洒英雄之泪?如九庙之灵怜鉴若愚血诚,愿于伏法之后,游魂为变,誓作厉鬼,俾敌之。金鼓无声而我之敌忾增壮,斯生虽无益于时,而志或可酬于冥路,即所以上报国恩,下雪父耻也。累臣非敢于谈兵喜事之人,又非敢轻泄省中之语,惟念以羊易牛,非胡龁何以彰主心之仁?而楚王太子之贤,须钟仪始达于晋,是以胪列于首,不惮亹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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