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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珍记


  隋,汾阴侯生,天下奇士也。王度常以师礼事之。临终,赠度以宝镜,曰:“持此则百邪远人。”度受而宝之。镜横径八寸,鼻作麒麟蹲伏之象,绕鼻列四方,龟龙凤虎,依方陈布;方外设八卦,封外置十二辰,而具畜焉;辰畜之外,又置二十四字,周绕轮廓,文体似隶,点画无缺,而非字书所有也。侯生云:“二十四气之象形,承日用之,则背文墨画入影,纤毫无失。举而叩之,清音徐引,竟日方绝。”

  大业七年五月,度自御史罢归河东,适遇侯生卒,而得此镜。至其年六月,度归长安,至长乐坡,宿于主人程雄家。雄新受寄一婢,颇甚端丽,名曰鹦鹉。度既税驾,将整冠履,引镜自照,鹦鹉遥见,即便叩首流血,云“不敢住”。度疑精魅,引镜逼之。便云“乞命,将变形。”

  度即掩镜曰:“汝先自叙,然后变形,当舍汝命。”婢再拜,自陈云:“某是华山府君庙前长松下千年老狸,大行变惑,罪合至死,遂为府君捕逐。逃于河渭之间,为下陈思恭义女,蒙养甚厚,嫁与同乡人柴华。华意不惬,逃而东出韩城县,为行人李无傲所执。无傲,粗暴丈夫也,遂将鹦鹉游行数岁。昨随至此,忽尔见留,不意遭逢天镜,隐形无路。”度又谓曰:“汝本老狐,变形为人,岂不害人也。”婢曰:“变形事人,非有害也。但逃匿幻惑,神道所恶,自当至死耳。”度又谓曰:“欲舍汝可乎?”鹦鹉曰:“辱公厚赐,岂敢忘德。然天镜一照,不可逃形。但久为人形,羞复故体,愿缄于匣。许尽醉而终。”度又谓曰:“缄镜于匣,汝不逃乎?”鹦鹉笑曰:“公适有美言,尚许相舍。缄镜而走,岂不终恩?但天镜一临,窜迹无路。惟希数刻之命,以尽一生之欢耳。”度即匣镜致酒,悉召雄家邻里与宴。婢顷大醉,奋衣起舞,而歌曰:

  宝镜宝镜,哀哉予命。
  自我离形,于今几姓?
  生虽可乐,死必不伤。
  何为眷恋,守此一方。

  歌讫,再拜,化为老狸而死。一座惊叹。

  大业八年四月一日,太阳亏。度时在台直,昼卧厅阁,觉日渐昏。度引镜,镜亦昏昧。俄而光彩渐出,日亦渐明。每月蚀亦然。

  其年八月十五日,友人薛侠者获一铜剑。长四尺,剑连于把。把盘龙凤之状,左文如火焰,右文如水波,光彩灼烁,非常物也。侠持过度曰:“此剑,侠常试之,每月十五日,天地清朗,置之暗室,自然有光,旁照数丈,侠持之有日月矣。明公好奇爱古,愿与君一试。”度喜甚。其夜密闭一室,无复脱隙,与侠同宿。度亦出宝镜,置于座侧。俄而镜上吐光,明照一室,相视如昼,剑横其侧,无复光彩。侠大惊曰:“请内镜于匣。”度从其言。然后剑乃吐光,不过一二尺耳。侠抚剑叹。是后,每至月望,贝灿镜于暗室,光尝照数丈。若月影入室,则无光也。

  大业九年正月朔旦,有一胡僧行乞而至。度弟见之,觉其神采不俗,邀入具食。僧谓曰:“檀越家似有绝世宝镜,可得见耶?”曰:“法师何以知之?”僧曰:贫道受明录秘术,颇识宝气。檀越宅上,每日常有碧光连日,绛气属月,此宝镜气也。贫道见之两年矣。今择良日,故欲一观。”出之。僧跪捧欣跃,又谓曰:“此镜有数种灵相,皆当未见、但以金膏涂之,珠粉拭之,举以照日,必影彻墙壁。”又曰:“更作法,应照见腑脏,所恨卒无药耳。但以金烟熏之,玉水洗之,复以金膏珠粉如法拭之,藏之泥中,亦不晦矣。”遂留金烟玉水等法,行之无不获验。而胡僧遂不复见。

  其年秋,度出兼芮城令。令厅前有一枣树,围可数丈,不知几百年矣。前后令至,皆祠此树,否则殃祸立及。度以为妖由人兴,淫祀宜绝。县吏皆叩头请。度不得已,为之举祀。然阴念此树,当有精魅所托,人不能除,养成其势。乃密悬此镜于树之间。其夜二鼓许,闻其厅前磊落有声若雷霆者。起视之,则风雨晦冥,缠绕此树,电光晃耀,忽上忽下。至明,有一大蛇,紫鳞赤尾,绿头白角,额上有王字,身被数创,死于树。度收镜,命吏出蛇,焚于县门外。仍掘树,树心有一穴,于地渐大,有巨蛇蟠泊之迹。妖怪遂绝。

  其年冬,度以御史兼芮城令,持节河北道,开仓粮赈给陕东。时天下大饥,百姓疾病,蒲陕之间,宿疠尤甚。有河北人张龙驹,为度下小吏。其家良贱数十口,一时遇疾。度悯之,入其家,使龙驹持镜夜照,诸病者皆惊起,云持一月来相照。光阴所及,如水着体,冷彻腑脏,实时热定,至晚并愈。以为无害于镜,而可济于众,令密持此镜,遍巡百姓。其夜,镜于匣中,泠然自鸣,声甚彻远,良久乃止。度心怪之。明早龙驹来,谓度曰:“龙驹昨梦一人,龙头蛇身,朱冠紫服,谓龙驹:‘我,镜精也,名日紫珍,常有德于君家,故来相托,为我谢王公,百姓有罪,天与之疾,奈何使我反天救物。且病,至后月当渐愈,无为我苦。’”度感其灵。至后月,病果渐愈。

  大业十年,度弟自六合丞弃官归,又将遍游山水,以为长往之策。

  曰:“此行也,未知所之,愿求兄宝镜为佩。”度曰:“吾何惜于汝也。”与之。

  得镜,遂行,至大业十三年六月始归长安,以镜还度,曰:“此镜真宝也。辞兄之后,先游嵩山少室,降石梁,坐玉坛,属日暮,遇一嵌岩,有一石堂,可容三五人,栖息止焉。月夜二更后,有两人,一貌胡须皓而瘦,称山公;一面阔,白须眉长,黑而矮,称毛生。谓曰:‘何居斯也?’曰:‘寻幽访奇者。’一人坐与谈久,往往有异义出于言外。疑其精怪,引手取镜。镜光出而二人失声俯伏,矮者化为龟,胡者化为猿。悬镜至晓,二身俱殒。龟身带绿毛、猿身带白毛。“即人箕山,渡颍水,历太和,视玉井,井旁有池水湛然绿色。问樵夫,曰:‘此灵湫耳。村闾每八节祭之,以祈福 ,若一祭有缺,即池出黑云大雹,浸堤坏阜。’引镜照之,池水沸涌有声如震,池水尽行腾出铺地。有一鱼,长丈余,粗如人臂,首红额白,身作青黄间色,无鳞有涎,龙形蛇角,嘴尖,状如鲟鱼,动而有光,在于泥水,困而不能远去。

  刃而为炙,甚膏有味,以充数朝口腹。“遂出于宋汴。汴主人张琦有女患魅。

  问其故,病已经年,白日即安,夜常呼痛,实不堪闻。停宿开镜照之,女子曰:‘戴冠郎杀。’其病者床下有大雄鸡死矣。乃即家畜七年之鸡也。

  “游江南,将渡广陵扬子江。忽暗云覆水,黑风波涌,舟子失容。

  携镜照江中,明朗彻底,风云四敛,波涛遂息,须臾之间,达济天堑,跻摄出,芳岭,或攀绝顶,或入深洞。逢其群鸟,环人而噪,数熊当路而蹲。以镜挥之,熊鸟奔骇。是时,涉浙江,遇潮出海,涛声振吼。舟人曰:‘涛既近,未可渡。’

  出镜照江,四面江水,豁开五十余步。水渐清彻,鼋鼍散走。举帆翩翩,直入南浦。然后回视所渡之所,波涛汹涌,高数十丈。

  “遂游豫章,见道士许藏秘,云是族阳七代孙。有咒登刀履火之术。丰城县仓督李敬慎有三女,魅病,入莫能识。藏秘疗之无效。

  因问其故,敬慎曰:‘三女同居堂内阁子,每至日晚,即靓妆服,黄昏后,即归所居阁子。灭灯听之,窃与人言笑。及至晓眠,呼唤不觉。日日渐瘦,不能下食。制之,不令妆梳,即欲自缢投井,无奈之何。’谓敬曰:‘引示阁子之处。’其阁东有窗,恐其门闭固而难启,遂昼断窗根四条,却以物支拄之如旧。至日暮,敬报曰:‘妆梳入阁矣,’至一更,听之言笑自然,拔窗棂,持镜人阁照之。三女叫云:‘杀我婿也!’悬镜至明,有一鼠狼,首尾长一尺三四寸,身无毛齿;有一老鼠,亦无毛齿,其肥大可重五斤;又有守官,大如人手,身披鳞甲,焕烂五色,头上有两角,长可半寸,尾长五寸以上,尾头一寸,色白,并于壁孔前死矣。从此疾愈。

  “其后寻真至庐山,婆娑数月。或栖息长林,或露宿草莽。虎豹接尾,豺狼连迹。举镜视之,莫不窜伏。

  “庐山处士苏宾,奇识之士也,洞明易道,藏往知来,谓曰:‘天下神物,必不久居人间。今宇宙丧乱,他乡未必可止吾子,此镜尚在,卫之速归可也。’然其言,实时北归,便游河北,夜梦镜谓曰:‘我蒙卿兄厚礼,今当舍人间远去,欲得一别。卿请早归长安也。’梦中许之,实时西首。今既见兄,不负诺矣。”

  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匣中悲鸣,其声纤远,俄而渐大,若龙咆虎吼,良久乃定。开匣视之,既失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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