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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老仆墓志铭


  ——侯方域朝宗《壮悔堂集》

  郭老仆死,而葬于城北之金家桥,其主人为志其墓而铭之日:

  老仆名尚,十八岁事予祖太常公。方司徒公之少而应秀才试,以及举孝廉、登进士第,老仆皆身从之。司徒公仕,而西抵秦凉之塞,南按黔方,北尽黄花、居庸边镇上,老仆又皆从。司徒公尝道经华山,攀崖悬洞而陟其颠,老仆则手挽铁索从焉。华山老道士,年百八十岁矣,谓司徒公曰:“公贵人也,然生平丰于功业,啬于福用,当腰围玉而陪天子饭,此后一月难作。凡有五大难,过此可耄耋。此仆当济公于难者也,幸善视之。”

  然老仆殊不事事,司徒公尝遣视南圃之墅。久之,所司皆荒失。命人迹之,则老仆自携琵琶,与一妇人饮于鹿邑之城门楼。司徒公怒,斥之不使近。戊辰,赴官京师,老仆固请从,至则酣饮于城隍市。司徒公朝所命,老仆暮归,醉而尽忘之。司徒公怒而骂,老仆则倚壁而鼾,鼾声与司徒公之骂声更相间也。积二岁余,以为常。

  司徒公为乌程相所构,下狱,顾谓诸仆曰:“尔辈皆衣食我,今谁当从乎?”老仆涕泣拜于堂下。司徒公熟视曰:“嘻!尔岂其人耶?”老仆前曰:“主人盛时安所事老仆,老仆亦酣醉耳。今老仆且先犬马死,主人又患难,岂尚不尽心力?主人不忆老道士言乎?”自此不饮酒,亦不与其家相通,从司徒于狱者七年。乌程相与韩城相相继秉政,皆苛深,讬诸缇校诇察往事,士大夫亲朋奴仆,往往避匿去。老仆常衣敝衣,星出月入,以事司徒公。

  初,燕女有姚氏者,数嫁不终,饶于财。每曰:“我当嫁官人耳。”老仆乃伪为官人,娶之。日取其财易酒食,交欢诸缇校者,故得始终不及于难。后姚氏察知其伪,大哭,骂老仆,以手提其耳,啮其面,面上痕常满。及司徒公出视师,乃以老仆为军官。冠将军冠,服将军服,以见姚氏,姚氏则大喜。老仆入谢司徒公曰:“老仆嗜饮酒,今七年不饮酒,此后愿日夜倍饮酒以偿之。”久之,饮酒积病,遂以死,年五十七。老仆有四子,其次尝犯军法当死,诸大帅卜从善等,罗拜司徒公曰:“非愿公绌法,乃军中欲请之以劝忠义也。”当是时,郭老仆之名播两河云。

  铭曰:汝士大夫之师,而乃居于奴;奴乎奴乎,奴尚则有,士大夫卒无!

  [张山来曰:老仆之奇,不在后之戒酒,而在前之饮酒。盖戒酒犹属忠义之士所能,若饮酒则大有学问在。苟非日饮亡何,则当司徒盛时,其播恶造业,当不一而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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