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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婚


  文登,字道岸,浙之武康人。十七游庠,聘某氏,未嫁而夭,郁郁不自得。浪迹出游,将为求凰计。偶至凤阳,遇道者于涂,诘其所自,生告以意。道者曰:“汝欲得佳妇,此去东南十五里外,往求之,必有所遇。”生信之,如所指而行。至,则春台演剧,观者蜂屯蚁聚,无可停趾。回视垂杨低处,露小红楼一角,有女子搴帘,衣半折,侧面偷窥。粉光黛影,射人双目。生回旋顾盼,几难自主,迨斜日西倾,歌场乐阙,犹仰面空楼,初不觉游人尽散也。忽一人拍肩大喝曰:“何物痴儿,窥人闺阁?”生视之,岸然伟丈夫,竟拉其臂,强曳登堂。生两股战栗,变色欲走。因大笑曰:“如此胆怯,也学风狂。实相告,楼头女子,即仆掌珠。君如闺中无妇,愿附婚姻。”生变惧为喜,唯唯惟命。

  时已秉烛,令女子严装讫,与生交拜,拥入闲房,将攀情话。

  俄母氏招女去。生兀坐灯下,意绪无聊。漏下二鼓,见画屏东畔女子独来,对镜卸翠凤翘,金雀花双朵,旋解芙蓉帔。鸳鸯百折裙,斜倚牀阑,脱藕覆,褪双丝文绣履,兜三寸许软红睡鞋,低鬟一笑,光入重帏。生欲焰中烧,不能自制,而登牀急抱,阒其无人,唯绣枕横陈,半堆锦被而已。大骇,莫详其故。拥被孤眠,旁皇终夜。侵晓,女子即来。生诘之,默然不答。

  至夜,生先匿锦帐中。更阑后,女子衣短红袄,外系金鸾紫络带,发惺松作懒装,兜以皂帕;下体绣裙不掩,露绛直文罗裤,提缕金鞋剗袜而来,披帏竟登牀榻。生急捉其臂,随手转侧,如一团绛雪,飞堕巫山;索之,悄然无迹矣!是仙是鬼,益莫测其踪影。三竿日出,候女不至。

  女之妹颖姑,偶过其室。生正苦岑寂,于镜旁舐毫作字。颖姑睇而门曰:“尔亦曾读书识字耶?”生曰:“予虽不肖,束发游庠岂有秀才家不读书识字者?”颖姑失声一叹。生疑之,再三絮问,颖姑曰:“吾怜汝青年秀士,死期已逼,尚不自知。”生长跪请教,曰:“吾家翁姥,专以左道劫人财物。将欲举事,必先杀一人,祀神开路。往往悬姊为饵,名曰夫妇,而实一无所染。吾自有知识以来,见其出衽席而登俎上者,不知几千百儿郎矣!今夜明星烂时,殆将及汝。”

  生窘极,叩首乞援。颖姑曰:“吾何能救汝?欲解倒悬,还须阿姊。”生问计。曰:“姊所以登牀即遁者,固褥底压六甲符一通,上缠灯绿丝三十六缕。汝搜括而弃之,彼必不能脱身。苟得成其夫妇,而后以情义哀之,自能免汝于难。”生谨受教。颖姑潜引去。生启视褥底,果如所言,急弃之。

  入夜女来,伺其缓装登榻,裸而就之。女意似觉,曰:“婢子多言,败我家事。虽然,亦天意也。”纵体投怀,竟成欢会。事讫,裸跪牀头,哀其援手,女曰:“百年伉俪,万死相随,何待君言?”

  急起,以雄鸡系于杖头,嘱生肩荷之,曰:“往北约行三十里,俟鸡声一唱,即舍之而走,再行二十余里,待妾来时,好共发也。”生谨记而去。

  女佯告诸父。父大怒,跨马欲追。女曰:“追之不获,不如飞剑以斩。”父从女言,掷剑于庭,去同白练。亡何,电光一闪,铮然堕地,血涔涔斑痕犹湿也。

  时生出北郭门,约行三十里,杖头鸡声大作,急委之于地。瞥白光下注,而鸡寂热无声矣。又行二十余里,筋力已疲,憩于树下,见云中一鹤飞堕,女已控背而来。敛之,一纸鹤耳!笑曰:“大劫已过,请归乡土。”生曰:“奈汝父何?”女曰:“左道无长策。五十里外,不能及也。”候晓而行,不匝月,偕归故云。生键户读书,暇辄与女藏阄为乐。

  一日,有女子闯然而入,视之,颖姑也。并起问故。颖姑曰:“自姊去后,父母强妹为代。妹意不屑为,至逢其怒,日遭鞭挞。

  幸老父赴天魔会去,乘间而逃。复思伶仃弱质,绝无亲串可依,故一路间程,相投至此。”女大喜。生曰:“姨来亦大好。但非鸦非凤,卿家何以位置?”女笑曰:“我本无猜,君宜报德。台上英、皇,其例自可援也。”即出簪珥,为颖姑上头。颖姑赪颜却之,曰:“妹子此来,不过作闲门冷燕,岂求野鸭入鸳鸯队乎?”女以正言谕之,始无异议。

  正曳令交拜,有道者自外而来,笑曰:“得妇之言,今颇验否?”生敬谢之。

  二女相顾,骇曰:“似吾父之师也。”道者曰:“然!尔父学仙不成,流为左道,而复借吾教中飞符遁甲诸术,日济其恶。痛加训诲,罔有悛心,必至一朝翦灭。因惜女子无辜,亦遭惨戮,故引文郎入幕,转辗相援,脱汝等于水火中耳!”女问:“父母无恙否?”道者曰:“此刻一番闲话,即汝全家就缚时也。”二女大哭,道者曰:“是渠恶报,何哭为?”拂袖竟去。

  后生密探其耗,果于是日为官军搜捕,骈首西郊,益信道者之神也。

  铎曰:“化人城里,不少魔关,然鬼母儿孙,终入大菩萨莲花钵底。一日回头,同依道岸。二女之得脱,是借仙家妙指,而离佛门苦劫者。行险侥幸,今古有几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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