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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乌与鸦似有别,其实一也。南人以体纯黑者为反哺之乌,而以白颈者为鸦,恶其不祥,此亦不然。古人乌、鸦通用,未有分者。乌言其色也,鸦象其声也。旧说:“乌性极寿,三鹿死后,能倒一松,三松死后,能倒一乌。”而世反恶之何也。

  猫头鸟即枭也,闽人最忌之,云是城隍摄魂使者。城市屋上,有枭夜鸣,必主死丧。然近山深林中亦习闻之,不复验矣。好事者伺其常鸣之所,悬巨炮枝头,以长药线引之,夜然其线,枭即熟视良久,炮震而陨地矣。此物夜拾蚤、虱而昼不见丘山,阴贼之性,即其形亦自可恶也。古人以午日赐枭羹,又标其首以木,故贼首谓之枭首。

  枭、鸮、鸺鹠、鵋、鶀、训狐、猫头皆一物而异名,种类繁多。鬼车、九首则惟楚、黔有之,世不恒见。

  世俗相传,谓仓庚求友,以为出于《诗》,然《诗》但言“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初不指其何鸟也。凡鸟雌雄相呼,朋类相唤者,亦多矣,不独莺也。释者以《禽经》有莺鸣嘤嘤之语,遂以诗人为咏仓庚,不知《禽经》乃后人所撰,正因《诗》之语而附会之耳,岂可引以证《诗》乎?况杨雄《羽猎赋》有“鸿雁嘤嘤”之句,可又指为雁乎?

  《淮南子》:“季秋之月,雁来宾,雀入大水为蛤。”来宾者,以初秋先来者为主,而季秋后至者为宾也。许叔重解以雁来为句,而曰:“宾雀者,老雀也,栖宿人家,如宾客然。”崔豹《古今注》亦云:“雀一名嘉宾。”必有所考。今记于此。

  白鶂相视,眸子不动而风化,不必形交也。鶂即鹢,似雁而善高飞。昔人谓其吐而生子,未必然也。又鸬鹚亦胎生,从口吐出。此屡见诸书者,而未亲见之。

  鹘与隼,皆鸷击之鸟也。然鹘取小鸟以暖足,旦则纵之。此鸟东行,则是日不东往击物,西南北亦然,盖其义也。隼之击物,过怀胎者,辄释不杀,盖其仁也,至鹰则无所不噬矣。故古人以酷吏比苍鹰也。

  鹰产于辽东,渡海而至登莱。其最神骏者能见海中诸物,辄扑水而死,故中国之鹰不及高丽产。

  教鹰者,先缝其两目,仍布囊其头,闭空屋中,以草人臂之。初必怒跳颠扑不肯立,久而困惫,始集臂上。度其馁甚,以少肉啖之,初不令饱。又数十日,眼缝开,始联其翅而去囊焉。囊去,怒扑如初。又惫而驯,乃以人代臂之。如是者约四十九日,乃开户,纵之高飞。半晌,群鸟皆伏,无所得食,方以竹作雉形,置肉其中,出没草间,鹰见即奋攫之,遂徐收其绦焉。习之既久,然后出猎,擒纵无不如意矣。

  狡兔遇鹰来扑,辄仰卧以足擘其爪而裂之,鹰即死。惟鹘则不用爪,而以翅击之使翻,便啄其目而攫去。又鹰遇石则不能扑,兔见之,辄依岩石傍旋转。鹰无如之何,则盘飞其上,良久不去。人见而迹之,兔可徒手捉得也。

  南京一勋贵家,蓄猕猴,甚驯。既久,辄戏其侍婢。主怒而欲杀之,逃匿报恩寺塔顶,出没し捷,人无如之何。或教放鹰击之,猴见鹰至,即裂其爪,鹰反毙焉。如是数四,主怒甚,募有能击者,予百金。一辽东人应募,解绦纵鹰。鹰形甚小,至塔顶,盘飞良久,瞥然远逝,不知所之,万众相视罔测,良久,乃从天际而下。将至猴身,乘其张目熟视,将毛羽一抖,黄沙蔽天而下,猴两目眯不能开,一击而陨地矣。乃知向之远去,为藏沙也。物之智如此,主大喜,厚赐之。

  有鱼鹰者,终日巡行水滨,遇游泳水族,悉啄之。又有信天翁者,不能捕鱼,立沙滩上,俟鱼鹰所得,偶坠则拾食之。昔人有诗云:“荷钱荇带绿波空,唼鲤含鲨浅草中。江上鱼鹰贪未饱,何曾饿死信天翁。”杨用修《丹铅录》亦载此诗,以为兰廷瑞作也。一云:瀛水上有二鸟,立不动者,名信天缘,奔走不休者,名慢画。

  虎鹰能擒虎、豹,亦展沙眯其目,虎畏之,远望,辄妥首藏匿,今北方鸷鸟如周者,亦能搏獐鹿食之。鹫则弥大,能攫牛、虎矣。

  鹰畏青<庄鸟>粪,沾其身,则肉烂毛脱。猎时密迹其后,略捎之,即远逝。青<庄鸟>辄飞粪溅之,长至数尺。如是再三,粪渐微以至尽,即为鹰击矣。物之以智相制也。

  谢豹,虫也,以羞死,见人则以足覆面如羞状。是虫闻杜鹃声则死。故谓杜鹃亦曰谢豹。而鹃啼时得虾,曰谢豹。虾。卖笋曰谢豹笋,则又转借以为名,其义愈远矣。一云:“蜀有谢氏子,相思成疾,闻子规啼,则怔忡若豹。因呼子规为谢豹。”未知是否。

  羽族之巧过于人,其为巢,只以一口两爪,而结束牢固,甚于人工,大风拔木而巢终不倾也。余在吴兴,见雌雄两鹳于府堂鸱吻上谋作巢,既无傍依,又无枝叶,木衔其上辄坠。余家中共嗤笑之。越旬日而巢成矣。鹳身高六七尺,雌雄一双伏其中,计宽广当得丈余。杂木枯枝,纵横重叠,不知何以得胶固无恙?此理之不可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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