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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武当、元君二祠,国家岁籍其香钱,常数万缗。官入之,以给诸司俸禄。不独从民之便,而亦籍神之贶矣。然官吏饩禀,自当有惟正之供,取足于此,似为不经。似当入之本州,以为往来厨传之费,免加派之丁粮则善矣。今泰山四、九二月之终,藩省辄遣一正官至殿中亲自检阅,籍登其数,从者二人,出入搜索,如防盗然,谓之“扫殿”,而袍帐、化生、俚亵之物,皆折作官俸,殊不雅也。武当亦然。

  齐云僻处万山之中,故进香者少,所入则黄冠橐中物耳。其轩供应之费,亦道官主之,故邑人差不累也。然齐云实无奇,奇者,天门与石桥严耳,而游者又多未之及也。

  游山不藉仕宦。则厨传舆佁之费无所出,而仕宦游山,又极不便。侍从既多,不得自如,一也;供亿既繁,彼此不安,二也;呵殿之声,既杀风景,冠裳之体,复难袒跣,三也;舆人从者,惮於远涉;羽士僧众,但欲速了。嶮巇之道,恐舁夫之谇语;奇绝之景,惧后来之开端。相率隳引于常所经行而止,至于妙踪胜赏,十不能得其一二也。故游山者,须藉同调地主,或要丘壑高僧;策杖扶藜,惟意所适。一境在旁,勿便错过;一步未了,莫惮向前。宁缓毋速,宁困毋逸。宁到头而无所得,毋中道而生厌怠。携友勿太多,多则意趣不同;资粮勿太悭,悭则意兴中败。勤干见解之奴,常鼓其勇;富厚好事之主,时借其力。勿偕酒人,勿携孱伴。每到境界,切须领略。时置笔砚,以备遗忘。此游山之大都也。

  天下丘壑,无如闽中之多者,即生长其中,不能尽识也。闻粤西山水之奇,甲于宇内,每问其土人,云:“出门皆山,而山皆洞,委蛇屈曲里许者,不可数计也。”吾闽城内外诸山皆有之,但无好事者搜剔之耳。

  山川须生得其地,若在穷乡僻壤,轮蹄绝迹之处,埋没不称者多矣。如姑苏之虎丘,邹之大峄,培娄何足言?而地当舟车之会,遂令游咏赞赏,千载不绝。岂非有幸不幸耶?

  山莫高於峨眉,莫秀於天都,莫险於太华,莫大於终南,莫奇於金山华不注,莫巧於武夷,其它雁行而已,峨眉之巅,有积雪,武夷半壁有仙舟,华不注地中崛起,天都面面莲花,苟不亲见以语人,未必信也。

  雁荡瀑布无声,故自奇绝。闽中水帘数处皆无声,盖岩腰凹而水喷空则为水帘,自不能奔号也。水帘奇於瀑布。吾闽四山皆瀑也。而黄岩峰瀑布,数百里外皆望见如疋练焉。余又在黄山见九龙潭水从绝顶分为三而下,至半腰合流,又三分之,如是者三,始至地,望之如杂佩然,亦一奇也。

  峨眉,虽六月,必具单夹絮衣而登,其下犹炎暑也;至半山,则御夹衣;绝顶则着絮衣矣。过十月则不可登,道为雪封,且寒甚也。其山本以两峰相对,如蛾眉然,故名。蛾字当从虫,不当从山也。

  峨眉之巅,四望无与颉颃者,惟正东有一点青色如烟,相传匡庐山也。然庐山未必便高于诸岳,又况九江地下即高不能敌西北方也。西北地势,视东南已高,与山齐矣,此非臆说也。山东济宁分水闸,北距临清仅三百七十里,地高九十尺,南距徐州仅四百里,地高一百十有六尺。以川江之势度之,其建瓴之势,一日千里,岂直千仞而已哉!

  吾闽俗谓延平之水高与鼓山平,然未有以试也。万历己酉夏,大水骤至,城中涨溢,水从南门出,高二丈许,门圜仅露一抹,如蛾眉然。余居距门百余武,庭中水仅四五尺,东折至鳌峰,下则无水矣。相距半里许,而地形高下已逾二丈,寻常行路殊不为觉,始信人言不诬也。昔人谓桂林之壤视长沙、番禺高千尺,理固然耳。

  水固常有斗者。《春秋》书:“洛斗,毁王宫。”《竹书纪年》载:“洛伯用与河伯冯夷斗。”《竹书》或诞妄不经,《春秋》圣人之笔,不可诬也。《宋史·五行志》载:“高宗绍兴十四年,乐平县河决,冲田数百顷,田中水自起立,如为物所吸者,高地数尺,不假提防而水自行。里南程家井水亦高数尺,夭矫如虹,声若雷霆,穿墙毁楼而出,二水斗于杉墩,且前且却,十余刻乃解,各复其故。”《说海》纪:“贵州普定卫有二水,一曰滚塘寨,一曰闹蛙池,相近前后。吴人从军至此,夜闻水声搏激,既而其响益大。居人开户视之,波涛喷面,不可逼近,坐以伺旦。及明声息,二水一涸一溢,人以为水斗。”此亦古今所有,不足异也。(按《纪年》所纪洛伯、河伯乃二诸侯也,而后世传会之,遂以冯夷为河伯之名,井识于此。)

  天下海潮之来,皆以渐次。余家海滨,每乘潮汐,渡马江,舟中初不觉也。监官潮来,则稍拍岸,激石成声,与长溪松山下潮相似。惟钱唐则不然,初望之一片青气,稍近则茫茫白色,其声如雷,其势如山吼掷;狂奔一瞬,至岸,如崩山倒屋之状,三跃而定,则横江千里,水天一色矣。近岸一带人居,潮至浪花直喷屋上,檐溜倒倾,若骤雨然,初观之,亦令人心悸,其景界甚似扁舟犯怒涨下黯淡滩时也。

  海中波浪,人所稀见,即和风安澜时,其倾侧簸荡,尤胜洞庭、扬子怒涛十倍也。封琉球之舟,大如五间屋,重底牢固。其桅皆合抱坚木,上下铁箍,一试海上,半日,板裂箍断,虽水居善没之人,未习过海者,入舟辄晕眩,呕哕狼籍。使者所居,皆悬床,任其倾侧,而床体常平,然犹晕悸不能饮食。盖其旷荡无际,无日不风,无时不浪也。观海者难为水,讵不信然?

  浙之宁、绍、温、台,闽之漳、泉,广之惠、潮,其人皆习于海,造小舟仅一圭窦,人以次入其中,暝黑不能外视一物,任其所之,达岸乃出之。不习水者,附其舟,晕眩几死;至三日后,长年以篙头水饮之始定。盖自姑苏一带,沿海行,至闽、广,风便不须三五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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