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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春琐谭五则(2)


  有士人某者,颇风流自赏,骤睹之,不觉色授魂与,因日坐前席以觇声容,风雨寒暑无间。年余,家已落,夷然不顾也。士人固美姿容,善修饰,玉喜常见其独坐谛听,心窃异之,既而无日不然。会天暑,入座者稍稀,士人巍然无倦容。玉喜翩然下,殷懃献茶,问姓名。士人大惊,盖此系伶人待熟魏之礼也。玉喜告以己之居址,邀客过从。士人骤膺宠遇,感激不知所云。四座皆属耳目,疑士人为豪客,因玉喜于平时不甚肯应客也。语既毕,玉喜翩然出。士人惘惘如有所失,念己日措观剧,资已将告竭,为亲友揶揄。今入彼室,虽不挥霍,亦应花费,阿堵物将何所出?然念美人厚意不可负,拼孤注一掷,以偿金诺。遂解所服纱袍入质库,得金数饼入囊中,而易以葛衣。

  既往,玉喜欢迎备至。诸侍婢咸愕然,盖讶士人既系生张,兼之服御甚朴也。玉喜笑语同人曰:“此南中名士,某大老犹敬礼之,吾侪敢不喜其莅止耶?”遂命酒宴之,殷懃酬劝,笑语甚密。士人踧踖不安,玉喜慰解之曰:“自妾见君占前席,几年余矣。虽未通辞,音容实已甚稔,吾两人所谓神交也。君固多情,妾亦非不能解事者。宜及闲暇,尽此一夕之欢。君客中岑寂,实时时过我一谈,未尝不于君有裨。君以为何如?”士人曰:“崇拜仙仪,有如饥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此徒夸夫艺耳。若卿则更擅仙姿,絶非凡体,鲰生何福,得亲芳泽。前此抱愿弥奢,岂敢唐突?今蒙不弃,辱承招致,此实天假之缘,意外之遇也。鲰生有神魂颠倒而已,自惭形秽,何以克当?愿卿自重。”玉喜正色曰:“是何言欤?相君丰采,岂长贫贱者。况奇才养晦,识者自知,孰谓我辈中遂无眼法耶?彼龌龊纨绔,虽炫多金,吾视之犹傀儡。君勿过谦,妾一歌场贱物耳。君他日贵,视妾何足齿数?但愿一念风尘中尚有此伤心人耳。”语次,若有泪痕。士人亦凄然起谢。

  宴罢,士人探囊欲犒侍者,玉喜遽起止之曰:“勿尔。妾已代办久矣。”且揽袪附耳曰:“妾顷见君服纱袍,得毋易金耶?为妾故,致劳心计,视妾何如人?后勿复尔。”士人唯唯。献茶果已,又复纵谈。士人欲辞去,玉喜殊恋恋,既而妨于侍婢,乃嘱:“明日有事,后日晚间必来,勿劳久盼也!”士人诺之。将出,玉喜以一物私置怀中,珍重而别。归展见之,黄金重十笏也。

  自是士人每往,玉喜必有所赠。士人不肯受,玉喜曰:“子独无挹注法乎?”士人悟,乃即以其金为犒资,夜度者屡矣,侍婢以为豪。积金日多,玉喜促士人为脱籍计。士人恐大妇不容,欲为别营金屋,思获一部差,方可措办。忽某内侍携巨金至津,啖其母与师云:“某贵人府特选,重聘所勿惜。”母遽许之。遂入圆明园,曰“海棠春”。玉喜终思士人不置,年余,郁郁致疾,玉损香销,未及遘焚园之惨也。

  某大僚有婢饶于姿,肌肤莹泽如羊脂玉,颊晕朝霞,天然妩媚。某大僚涎之久,欲置簉室。大妇防之甚严,不得遂。

  有内务府散秩大臣宗室子者,大僚戚串也。偶燕内寝,见婢捧觞,诧曰:“此尤物也。况凌波微步者耶,可谓婢中翘楚矣。”因附耳与某大僚私语。某大僚曰:“果如是,吾何惜牺牲一婢?”宗室子笑曰:“吾明日当偕内侍来。”大僚允诺,乃入语其妻,以为献媚计。盖大僚固有季常癖者也,而不知其意实在梯荣。

  无何,迁延数日,内侍不来,宗室子往热河差遣矣。某僚私念,官虽未获,苟留艳婢,计亦良得。因语妻以事机相左,殆亦前缘,微露列诸小星意。妻怒曰:“子不长进,乃近禁脔,行见子为乞儿矣。”乃愤然出,自往谒宗室子之福晋。福晋因出入宫闱,常通内线者。乃曰:“吾固闻之,吾夫太汗漫,乃不注意。吾当自往探消息。”大僚妻再四恳托而返,指斥大僚为欺君罔上,大肆诟厉,大僚谢罪,不敢辨。

  明日,福晋至矣,偕内侍数人,谛审婢之发肤形态无不至。既而色然喜曰:“此当系万选之青钱也。”问价几何,大僚妻曰:“此臣下所应献者,敢受值耶?”乃饰以鲜衣,缀以珍玩,约加附数千金,始载与俱行。濒登舆,大僚妻强拉大僚共拜之,曰:“诸事奉恳,一生荣辱,凭汝口也。”婢亦首肯。既入园,果蒙宠幸,曰“杏花春”。未几,大僚外任封疆,获资甚巨焉。

  文宗嗜饮,每醉必盛怒,每怒必有一二内侍或宫女遭殃,其甚则虽所宠爱者,亦遭戮辱。幸免于死,及醒而悔,必宠爱有加,多所赏赐以偿其苦痛。然未几而醉,则故态复萌矣。其已被杀或棰挞几死者,醒后亦知怜惜,辄预戒人遇醉勿侍左右。然苟宣召,又不敢不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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