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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房故智五则(3)


  时其夫不在室,有邻友某者,年已苍艾,夙戆直。见帝状,以为轻薄少年,妄肄色胆也。意大不平,厉声呵之曰:“谁家恶奴敢作此态?老夫眼底不能容也。”侍者见其无状,亦以恶声相向。老者不服,几至用武。侍者大言,非捕解五城御史勘治不可。老者益哗辨,惊动邻右,闻声麕集,帝颇有力,拾屐投人,中者披靡。侍者恐肇祸,适巡城官策马而过,侍者呼而告之故。巡官震慑,跪道左。众讶觉其异,始鸟兽散。侍者拥帝出险。

  妇夫于于归,侍者遂命巡官捕执之。妇夫呼无罪,巡官语之曰:“否!否!此行有好消息,非难为汝也。”无何,有肩舆悬彩至,谓将迎妇往。时妇方以闻夫得祸,痛不欲生,斥迎者无状。迎者笑慰之曰:“尔夫已由某官署荐升总管矣。总管者,差役之领袖也。”妇尚不信,抵死不肯登舆。

  会邻妪出入府第者,见迎者系某邸亲随,大惊曰:“爷辈奈何至此?”迎者附耳语之,且似恳求老妪作调人。老妪乃谓妇曰:“此辈天上人,必能为姑姑造福,往将享用不尽,幸勿执拗自误也。”妇素婉顺,且以己无尊长,常呼媪以姆。今妪语若此,势不可违,乃掩袖小语曰:“儿未尝轻出,此去吉凶未卜。幸姆为我视家具,儿归必不逾时也。”妪曰:“好为之,勿过执。苟富贵,毋相忘也。”妇不喻其言中有物,唯诺而已。

  既富舆,曲折行十余街始至。出舆觇之,沤兽盖环,闳壮逾神庙。妇生长蓬门,目所未睹,骇絶,不敢进门。仆憧憧,睅目皤腹,益令人惶恐。忽锦衣人二含笑视妇,且语迎者曰:“来乎?可导入待选室少憩,会即有旨传宣。且可嘱某媪伴之,幸勿奚落,致扫兴也。”迎者及他仆俱唯唯。

  此时妇茫不解果为何地,迎已何为,急欲询己夫所在,导者终微笑不语。妇稍稍疑虑,举头见男子垂手侍立,羞晕于颊。顷之,二媪入室,款己就坐,室中陈设絶丽,檀几锦屏,珠帘绣柱,辄不能呼其名。踌躇忖度,无以自解,又不敢动问,悄然枯坐。二媪絮絮道短长,百无一答也。旋进果饵,二媪劝食至殷懃,妇不肯食。

  无何,内有呼声甚厉,二媪噭然应,即半跪前请曰:“至尊召见,贵人可登辇矣。”妇不解所谓,且生平未受此殊礼,瞠目踧踖,盘辟移时。侍者促登辇,不得已,从之。辇舁以四人,上无帷盖,妇觉滉漾如登云雾。且左右多属目,闻啧啧称羡声,更羞不敢仰。

  逦迤历院数重,只觉如琳宫梵宇,金碧迷离,花木间之,参以亭谢,宛然仙境。再进则覆庙重檐,帘幕深邃,侍者鹓鹭成行,状至严肃。妇既下舆,逡巡不敢进。二妪促之,始低首含颦,称促而行。甫入阈,遥见中设宝榻,榻上坐一王者,状至倨贵,方欲瞻瞩,侍者忽呼跪拜。

  妇至此猛省:“己故有夫,无端逼予来此,必非佳话。”挺然不肯屈膝,朗朗言曰:“妾自有夫,无故至此何为?幸赐明白,否则宁死不敢从命也。”上坐者笑曰:“小妮子倔强至是,可暂引入藏春坞中,朕自有处置。”侍者及二妪遂引之下,妇犹哓哓不已。二妪笑曰:“贵人胡不解事乃尔?顷实当今佛爷也,奈何抵抗无状?”妇始知为帝,即顷来肆中者,故其貌似曾相识。因思:“己夙以贞洁自守,今为帝王之威所劫,遂失其操行邪,抑别有术自全耶?”既乃奋然曰:“吾必尽力抵御,勿遗夫愧汗矣。”

  既入藏春坞中,帷帐几案,雅丽絶伦。妇方兀傲自喜,置不复顾。

  比晚,妇号泣欲归,二妪夹持之,不能自由。妇知不免,行且觅死,众皆慰劝良久。一伟丈夫岸然入,即榻上人也。乃谓妇曰:“朕无他意,爱卿皓质,欲常常展视秀色,庶几忘餐耳。”妇见帝意温蔼,不遽见逼,心志稍定,乃泫然答曰:“儿实罗敷,奈何无端见召?分判尊卑,礼分内外,万不敢妄希荣宠。”帝噱然曰:“尔夫已得官,别置室矣,卿可安心居此。苟不见信,明日当召尔夫至,一证之。”妇终不怿。

  帝命酒共饮,妇不举杯。帝笑曰:“是真强项令矣。”是夕,帝竟他幸,以妇属二妪。又数日,召妇夫入见,盖已供銮仪卫某职。妇相与欷歔,遂不复归。

  及庚申之变,妇杂佣媪中遁出,竟辗转觅得其夫,卒置产偕老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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