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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王轶事十则(4)


  九王虽骄蹇自用,而颇尊视明代人物,且于宫禁中尤以遵奉明法为重要。即如祭万历妈妈神一事,亦九王所定之制,迄清季二百余年未革者也。

  万历妈妈奈何?曰:明万历间,清太祖攻抚宁,为明将所擒,囚于狱,将杀之,清廷乃行贿于某内监。内监请于太后,太后传命释之。清廷念太后特恩,命于宫中设祭,每日必先上食,而后清主始敢食,谓恐神诛殛也。其畏明之威力如此。及入关,既据明宫,诸满臣议废祭礼。某贝子尤激烈,以为:“吾国既已代为之主,胜国之帝后,皆吾臣属也,而犹祭其女后,毋乃亵尊?且致祭之由来,即随此纪念而传播,是不啻扬吾祖之耻辱,奈何不废之耶?”九王独奋然曰:“不可!此祭所以为祖报恩,不祭是忘祖也。且此纪念,足以彰吾祖之缔造艰难,与明廷之失政,何耻辱之有?决不可废。”遂定议。

  既而九王之所亲告人曰:“入宫之始,九王亦不以为然。其夜入宫,方与太后同梦,乃大呼见鬼,云明帝、后上坐,缚而挞责之。比醒怖甚。嗣是明宫神庙,无一敢动者。况祖制之祭万历妈妈,名正言顺,彼安敢废耶!”人始知其抗议之故。自是,每日致祭以为常。

  顾其祭礼亦甚奇特。每日子正三刻,东华门启扉,首先入门者,即此主祭之老巫妪也。布围骡车一乘,不燃车灯,载活猪二口,直入内东华门,循墙而行,抵紫禁城东北隅,有小屋三橼,中供万历太后神像,即满俗称为“万历妈妈”是也。杀猪致祭毕,天始黎明。乃以馂余之肉,分赐大清门侍卫。此肉为二百余年老汁白肉,满洲所甚珍者。侍卫食赐馂时,不设匕箸,各解手刀批之。又不准用盐酱之属,而味独完好,殆如古人所谓太牢、太羹者。

  顾诸侍卫习汉俗久,淡食惜其无味,然格于礼制,不准用盐,谁敢破此例者。惟侍卫等在直庐,去便殿甚远,微特帝目所不及视,即王公大臣,亦罕过而问者。故诸侍卫恐用盐犯稽察,而别设简便以代之,则耳目不易周矣。法用厚高丽纸切成方块,以好酱油煮透晒乾之,藏衣囊中。食时,乃取一片置碗中,舀白肉汁半盂浸之,顿成寻常所用之酱油,且味较优于市中所购者。乃以所批肉片蘸食之,佳美无伦,为外间所未有云。

  顾侍卫值班者俱得食,而不许携归。欲如东方曼倩之廉,而归遗细君,却不可得。闻之友人,前清时为值班侍卫者,语时犹津津垂涎。不知今日老白汁尚存否,当一访之。

  九王猿臂善射,力能搏虎,仪表伟岸,实亦人杰也。惜以谄事太后故,习于软媚欺诈,遂并其心术而丧之;复溺于酒色,尽以精力,疲于缠绵歌泣之间。故不四十而锐气顿减,衰弱如老人,卒以夭死。

  相传大玉妃有蛊术,每夕能御十男。当九王未入宫之先,太宗频年用兵于外,大玉妃常以布围车载男子入宫,如晋贾后故事。及九王被宠,以一人独当其冲,尚觉余勇可贾,可谓奇禀矣。

  有小臣邢某者,汉军也,夙居都下,杂猱屠沽饮博中,贱秽之事,靡不通晓,曾为勾栏中制造淫器,有专家能名。大玉妃不知于何处闻有此人,遂以重赏召之入宫,令九王尽考其术,嬲戏无所不至。尝命巧工于三海深处筑一九曲亭,中为密室,四周曲廊洞房,几于天衣无缝,外入者末由得其途径,则终傍徨亭外而已;如迷楼,如八阵图,巧匠所不能猝解,云亦汉人某所为。

  世祖少长,有黠者微泄其事,欲往觇之。既至,曲折盘旋,苦不得目的地。情急欲出,复迷误回转,良久无术。导者穷极智巧,仅得引出而已。世祖甚怒,欲杀导者,谓限三日,不得达目的地者必斩,泄此语者亦必斩。逾二日,导者绘一图,循之行,始得入亭心密室。其中陈设奇丽,太后与九王固未来也。人声阒然,且无守者。以外人从无阑入故也。其门用西洋玻璃为一角屏,四周有楹联图画之属,前有方案,微特不知者,误为嵌壁之镜。且骤入其境,镜光外射,彷佛镜中所收之园景,乃系亭之外厢。又类此镜者有四、五,大小方圆,丝毫无二。即使知其机捩,而不记其第几之数,仍不得其奥窍也。镜内复有数重,始得达密室,其幽秘如此。

  世祖既入玄中,遍睹奇物,目骇手颤,几于无一识其名者。恐为人所觉,仓皇走出。自此处心积虑,以芟除九王为己任矣。曾封密旨与豫王多铎、贝子博洛等,谓:“朕终日芒刺在背,苟使获见天日,皆卿等之赐也。”又言:“如虎入柙,积威使然。但荒淫无度,多行不义,必且自毙,此天道也。朕以国家多难,不欲轻于一掷,必计能发能收,始克济事。卿等其念之。”世祖之坚忍有谋如此,故卒能胜九王,萧梁明燕之事不复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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