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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天道渐则生,躐则杀。阴阳之气皆以渐,故万物长养而百化昌遂。冬燠则生气散,夏寒则生气收,皆躐也。故圣人举事,不骇人听闻。

  只一条线,把紧要机括提掇得醒,满眼景物都生色,到处鬼神都响应。

  一法立而一弊生,诚是,然因弊生而不立法,未见其为是也。夫立法以禁弊,犹为防以止水也,堤薄土疏而乘隙决溃诚有之矣,未有因决而废防者。无弊之法,虽尧、舜不能。生弊之法亦立法者之拙也。故圣人不苟立法,不立一事之法,不为一切之法,不惩小弊而废良法,不为一对之弊而废可久之法。

  庙堂之上最要荡荡平平,宁留有馀不尽之意,无为一着快心之事。或者不然予言,予曰:“君见悬坠乎?悬坠者,以一线系重物下垂,往来不定者也。当两壁之间,人以一手撼之,撞于东壁重则反于西壁亦重,无撞而不反之理,无撞重而反轻之理,待其定也,中悬而止。君快于东壁之一撞,而不虑西壁之一反乎?国家以无事无福,无心处事,当可而止,则无事矣。

  地以一气嘘万物,而使之生,而物之受其气者,早暮不同,则物之性殊也,气无早暮,夭乔不同,物之体殊也,气无天乔,甘苦不同,物之味殊也,气无甘苦,红白不同,物之色殊也,气无红白,荣悴不同,物之禀遇殊也,气无荣悴。尽吾发育之力,满物各足之分量;顺吾生植之道,听其取足之多寡,如此而已。圣人之治天下也亦然。

  口塞而鼻气盛,鼻塞而口气盛,鼻口俱塞,胀闷而死。治河者不可不知也。故欲其力大而势急,则塞其旁流,欲其力微而势杀也,则多其支派,欲其蓄积而有用也,则节其急流。治天下之于民情也亦然。

  木钟撞之也有木声,土鼓击之也有土响,未有感而不应者也,如何只是怨尤?或曰:“亦有感而不应者。”曰:“以发击鼓,以羽撞钟,何应之有?‘

  四时之气,先感万物,而万物应。所以应者何也?天地万物一气也。故春感而粪壤气升,雨感而础石先润,磁石动而针转,阳燧映而火生,况有知乎?格天动物,只是这个道理。

  积衰之难振也,如痿人之不能起。然若久痿,须补养之,使之渐起,若新痿,须针砭之,使之骤起。

  器械与其备二之不精,不如精其一之为约。二而精之,万全之虑也。

  我之子我怜之,邻人之子邻人怜之,非我非邻人之子,而转相鬻育,则不死为恩矣。是故公衙不如私。舍之坚,驿马不如家骑之肥,不以我有视之也。苟扩其无我之心,则垂永逸者不惮。今日之一劳,惟民财与力之可惜耳,奚必我居也?怀一体者,当使刍牧之常足,惟造物生命之可悯耳,奚必我乘也?呜呼!天下之有我久矣,不独此一二事也。学者须要打破这藩篱,才成大世界。

  脍炙之处,蝇飞满几,而太羹玄酒不至。脍炙日增,而欲蝇之集太羹玄酒,虽驱之不至也。脍炙彻而蝇不得不趋于太羹玄酒矣。是故返朴还淳,莫如崇俭而禁其可欲。

  驼负百钧,蚁负一粒,各尽其力也,象饮数石,鼷饮一勺,各充其量也。君子之用人,不必其效之同,各尽所长而已。

  古人云:“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这个末,好容易底。近世声色不行,动大声色,大声色不行,动大刑罚,大刑罚才济得一半事,化不化全不暇理会。常言三代之民与礼教习,若有奸宄然后丽刑,如腹与菽粟,偶一失调,始用药饵。后世之民与刑罚习,若德化不由,日积月累,如孔子之三年,王者之必世,骤使欣然向道,万万不能。譬之刚肠硬腹之人,服大承气汤三五剂始觉,而却以四物,君子补之,非不养人,殊与疾悖,而反生他症矣。却要在刑政中兼德礼,则德礼可行,所谓兼攻兼补,以攻为补,先攻后补,有宜攻有宜补,惟在剂量。民情不拂不纵始得,噫!可与良医道。

  得良医而挠之,与委庸医而听之,其失均。

  以莫耶授婴儿而使之御虏,以繁弱授蒙瞍而使之中的,其不胜任,授者之罪也。

  道途不治,不责妇人,中馈不治,不责仆夫。各有所官也。

  齐有南北官道洿下者里馀,雨多行潦,行者不便则傍西踏人田行,行数日而成路。田家苦之,断以横墙,十步一堵,堵数十焉,行者避墙,更西踏田愈广,数日又成路。田家无计,乃蹲田边且骂且泣,欲止欲讼,而无如多人何也。或告之曰:“墙之所断,已成弃地矣。胡不仆墙而使之通,犹得省于墙之更西者乎?”予笑日:“更有奇法,以筑墙之土垫道,则道平矣。道平人皆由道,又不省于道之西者乎?安用墙为?”越数日道成,而道傍无一人迹矣。

  瓦砾在道,过者皆弗见也,裹之以纸,人必拾之矣,十袭而椟之,人必盗之矣。故藏之,人思亡之,掩之,人思检之;围之,人思窥之;障之,人思望之,惟光明者不令人疑。故君子置其身于光天化日之下,丑好在我,我无饰也,爱憎在人,我无与也。

  稳卓脚者于平处着力,益甚其不平。不平有二:有两聥不平,有一隅不平。于不少处着力,必致其欹斜。

  极必反,自然之势也。故绳过绞则反转,掷过急则反射。

  无知之物尚尔,势使然也。

  是把钥匙都开底锁,只看投簧不投簧。

  蜀道不难,有难于蜀道者,只要在人得步。得步则蜀道若周行,失步则家庭皆蜀道矣。

  未有冥行疾走于断崖绝壁之道而不倾跌者。

  张敬伯常经山险,谓余曰,“天下事常震于始,而安于习。

  某数过栈道,初不敢移足,今如履平地矣。“余曰:”君始以为险,是不险;近以为不险,却是险。“

  君子之教人也,能妙夫因材之术,不能变其各具之质。譬之地然,发育万物者,其性也,草得之而为柔,木得之而为刚,不能使草之为木,而木之为草也。是故君子以人治人,不以我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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