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笔记杂录 > 邵氏闻见后录 | 上页 下页
卷二十一(1)


  赵肯堂亲见鲁直晚年悬东坡像于室中,每蚤作衣冠荐香,肃揖甚敬。或以同时声名相上下为问,则离席惊避曰:“庭坚望东坡,门弟子耳,安敢失其序哉?”今江西君子曰“苏黄”者,非鲁直本意。

  东坡帅扬州,曾蚊罢州学教授,经真州,见吕惠卿。惠卿问:“轼何如人?”蚊曰:“聪明人也。”惠卿怒曰:“尧聪明、舜聪明邪,大禹之聪明邪?”蚊曰:“虽非三者之聪明,是亦聪明也。”惠卿曰:“轼学何人?”蚊曰:“学孟子。”惠卿益怒,起立曰:“何言之不伦也?”蚊曰:“孟子以‘民为重,社稷次之’,此所以知苏公学孟子也。”惠卿默然。

  李定自鞫东坡狱,势不可向。一日,于崇政殿门外语同列曰:“苏轼奇才也。”俱不敢对。又曰:“轼前二三十年所作诗文,引援经史,随问即答,无一字之差,真天下奇才也。”叹息久之。盖世之公论,至仇怨不可夺也。

  王彦霖《系年录》:元祐六年三月,《神宗实录》成。著作郎黄庭坚除起居舍人,苏子由不悦曰:“庭坚除日,某为尚书右丞,不预闻也。”已而后省封还词头,命格不行。子由之不悦,不平吕丞相之专乎?抑不乐庭坚也?庭坚字鲁直,蚤出东坡门下,或云后自欲名家,类相失云。

  范文正公尹天府,坐论吕申公降饶州;欧阳公为馆职,以书责谏官不言,亦贬夷陵。未几,申公亦罢。后欧阳公作《文正神道碑》云:“吕公复相,公亦再起被用,于是二公欢然相约,共力国事。天下之人皆以此多之。”文正之子尧夫以为不然,从欧阳公辩,不可,则自削去“欢然”“共力”等语。欧阳公殊不乐,为苏明允云:“《范公碑》,为其子弟擅于石本改动文字,令人恨之。”《文正墓志》,则富公之文也。先是,富公自欧阳公平章,其书略曰:“大都作文字,其间有干着说善恶,可以为劝戒者,必当明白其词,善恶焕然,使为恶者稍知戒,为善者稍知劝,是亦文章之用也。岂当学圣人作《春秋》,隐奥微婉,使后人传之、注之尚未能通,疏之又疏之尚未能尽,以至为说、为解、为训释、为论议,经千余年而学者至今终不能贯彻晓了。弼谓如《春秋》者,惟圣人可为,降圣人而下皆不可为,为之亦不复取信于后矣。学者能约《春秋》大义,立法立例,善则褒之,恶则贬之,苟有不得已须当避者,稍微其词可也,不宜使后人千余年而不知其意也。若善不能劝,恶不能戒,则是文字将何用哉?既书之而恶者自不戒,善者自不劝,则人之罪也,于文何过哉?弼常病今之人,作文字无所发明,但依违模棱而已。人之为善固不易,有遭谗毁者,有被窜斥者,有穷困寒饿者,甚则诛死族灭。而执笔者但求自便,不与之表显,诚罪人也。人之为恶者,必用奸谋巧诈,货赂朋党,多方以逃刑戮,况不止刑戮是逃,以至子子孙孙享其余荫而不绝,可谓大幸矣。执笔者又惮之,不敢书其恶,则恶者愈恶,而善人常沮塞不振矣。君子为小人所胜所抑者,不过禄位耳。惟有三四寸竹管子,向口角头褒善贬恶,使善人贵,恶人贱,善人生,恶人死,须是由我始得,不可更有所畏怯而噤默,受不快活也。向作《希文墓志》,盖用此法,但恨有其意而无其词,亦自谓希文之善稍彰,奸人之恶稍暴矣。今永叔亦云:‘胸臆有欲道者,诚当无所避,皎然写之,泄忠义之愤,不亦快哉!‘则似以弼之说为是也。然弼之说,盖公是公非,非于恶人有所加诸也,如《希文墓志》中,所诋奸人皆指事据实,尽是天下人闻知者,即非创意为之,彼家数子皆有权位,必大起谤议,断不恤也。”初,宝元、庆历间,范公、富公、欧阳公,天下正论所自出。范公薨,富公、欧阳公相约书其事矣。欧阳公后复不然,何也?予读富公之书至汗出,尚以《春秋》之诛为未快,呜呼,可畏哉!

  英宗初临御,韩魏公为相,富郑公为枢密相。一日,韩公进拟数官者策立有劳,当迁官。富公曰:“先帝以神器付陛下,此辈何功可书?”韩公有愧色。后韩公帅长安,为范尧夫言其事,曰:“琦便怕它富相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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