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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情


  福州守吴君者,江右人。有女未笄,甚敏慧,玉色秾丽。父母钟爱,携以自随。秩满还朝,候风于淮安之版闸。邻舟有太原江商,亦携一子名情,生十六年矣。雅态可绘,敏辨无双。其读书处,正与女窗相对。女数从隙中窥之,情亦流盼,而无缘致意。偶侍婢有濯锦船舷者,情赠以果饵,问:“小娘子许适谁氏?”婢曰:“未也。”情曰:“读书乎?”曰:“能。”情乃书难字一纸,托云:“偶不识此,为我求教。”女郎得之微哂,一一细注其下。且曰:“岂有秀才而不识字者!”婢还以告。情知其可动,为诗以达之曰:

  空腹清吟托袅烟,樊姬春思描红船。
  相逢何必蓝桥路,休负沧波好月天。

  女得诗,愠曰:“暂尔萍水,那得便以艳句撩人。”欲白父笞其婢,婢再三恳,乃笑曰:“吾为诗骂之。”乃缄小碧笺以酬曰:

  自是芳情不恋春,春光何事惨闺人。
  淮流清浸天边月,比似郎心向我亲。

  生得诗大喜,即令婢返命,期以今宵启窗虔候。女微哂曰:“我闺帏幼怯,何缘轻出,郎君岂无足者耶?”生解其意,候人定,蹑足登其舟。女凭阑待月,见生跃然,携肘入舟,喜极不能言。惟嫌解衣之迟而已。既而体慵神荡,各有南柯之适。风便月明,以舟解缆,东西殊途,顷刻百里。江翁晨起,觅其子不得。以为必登溷坠死淮流。返舟求尸,茫如捕影,但临渊号恸而去。

  天明,情披衣欲出,已失父舟所在。女惶边无计,藏之船旁榻下。日则分饷羹食,夜则出就枕席。如此三日,生耽于美色,殊不念父母之离邈也。其嫂怪小姑不出,又馔兼两人,伺夜窥觇,见姑与小男子切切私语。白其母,母恚不信,身潜往视,果然。以告吴君。吴君搜其舱,得情榻下。拽其发以出,怒目齽龇,砺刃其颈,欲下者数四。情忽仰首求哀,容态动人。吴君停刃叱曰:“尔为何人?何以至此?”生具述姓名,且曰:“家本晋人,阀阅亦不薄。昨者猖狂,实亦贤女所招。罪俱合死,不敢逃命。”吴君熟视久之,曰:“吾女已为尔所污,义无更适之理。尔宜为吾婿,吾为尔婚。”情拜泣幸甚。吴君乃命情潜足挂舵上,呼人求援,若遭溺而幸免者,庶不为舟人所觉。生如戒。吴君令篙者掖之。佯曰:“此吾友人子也。”易其衣冠,抚字如子。

  抵济州,假巨室华居,召傧相,大讲合婚之仪。舟人悉与宴,了不知其所由。既自京师返旆,延名士以训之,学业大进。又遣使诣太原,访求其父。父喜,赍珍品至楚,留宴累月乃别。情二十三领乡荐,明年登进士第。与女归拜翁姑,会亲里,携家之官。初为南京礼部主事,后至某郡太守,膺翚翟之封。有子凡若干人,遐迩传播,以为奇遇云。(小说曰《缘舟记》。)

  若是一偷而去,各自开船,太平无话,二人良缘终阻,行止俱亏。风便舟开,天所以成美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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