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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类3


  ◎说戏

  说戏云者,以此伶所能,告之彼伶之谓也。盖戏中忽缺一脚,欲某伶充数,或贵官特欲令演,而适非所习,故就能者乞教,告以唱词台步,俾临时强记,率尔登场,佳伶当之,虽不成熟,亦能得占优胜。盖词皆俗语,又皆不出其类,场面台步,各有定名定式,(如武剧中花样繁多,然每式均有名,如三出枪、五出枪之类,观者目眩不觉,实皆联各式而成一场,无无名无式者,故一说可能也。)习戏既久,举类可通,故一说登台,如所夙习。

  以谭鑫培唱《探亲》之村婆,其为临时猝说可知,词句繁多,又为剧中正角,且唱调变腔,此难之难者,非彼不能,亦非宫廷之威,不能令其发此一汗,竭力从事也。

  ◎海派

  京伶呼外省之剧曰海派。海者,泛滥无范围之谓,非专指上海也。京师轿车之不按站口者,谓之跑海。海派以唱做力投时好,节外生枝,度越规矩,为京派所非笑。京派即以善于剪裁、干凈老当自命,此诚京派之优点,然往往勘破太过,流弊亦多。

  ◎规矩

  昆曲规矩最严,皮黄渐替。昔时副末开场,生旦送客,晚近已废。津、沪剧园,终场时尚有乌帽凤冠者二人,出而将事,然大抵如童稚游戏,冠而不裳,草草一恭,不复成礼矣。

  京师戏园未开场以前,例设绣旗八面,分插三隅,台累两案为台,上悬朱幙,中设印符各事,若为将军戎幄者然。前台鼓乐,三奏三擂,乃开首剧。若唱堂会,尚有跳加官等事。客至点戏,有贴执笏至坐客前为礼,谓之抱牙笏。(演剧时,贴持朝笏及戏名册呈请选择,择意所欲者一二出令演之,曰点戏,余由伶人任意自演。此与《教坊记》所载者异。记云:“凡欲出戏,所司先进曲名上,以墨点者即演,不点者即否,谓之进点。”)曲终有犒,亦贴着朱衣,当台顿首以谢,谓之红人。此种规章,后已渐归淘汰。他如伶在前台,犯规有罚。

  后台坐次,各有定箱,列箱四壁,有大衣箱、二衣箱、盔头箱等称,惟丑可乱坐,余则生可坐大衣箱,且仅能坐靴箱,规律甚严。其人遇有事,同赴精忠庙申诉,听会首处分,赏罚重轻,仍取决于公议。

  伶界公例,以登台最后为最佳,以名角自命者,非压冑子不肯出。戏在末者,俗称为后三出,与此者皆上选。其前为中冑子,(日中时例应有小武剧,故谓之中冑子。)中冑前后皆中选。再前为头三出,开台未久,客均不至,以下驷充场,藉延晷刻,不特上选断不与此,即中角亦无为之者。

  ◎格律

  旧剧格律至严,昆曲尚矣。即以皮黄论,声音、腔调、板眼、锣鼓、胡琴、台步姿势、武艺架子,在在均有定名定式,某戏应如何,某种角色应如何,固丝毫不可假借也。

  ◎情节

  徽戏情节,凡所注重者在历史,而惜非真历史也。其原本全出于《列国演义》、《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封神演义》诸书,加以明季仕宦阉珰之遗闻,(《玉堂春》、《四进士》、《雪杯缘》、《审刺》、《打嵩》、《法门寺》等。)国初京师四方之巨狱,(《马四远》、《送盒子》、《杀皮》、《十二红》、《南通州》等。)再以《缀白裘》中之昆戏,稍事变通,亦成今剧,意在以往事动人兴感。

  而事苦不真,且编戏者又非通人,故唱工虽佳,而能入情者绝少,转不如秦腔各剧,注意家庭,猥琐之中,却有令观者入神之妙。盖皮黄偏重忠孝二义,秦腔则推而广之,如《芦花计》以教人之为继母者,《打柴训弟》以教人之为兄者,《杀庙》以教人之为仆者,《对影悲》以教人之为嫡妻者,《双冠诰》以教人之为妾者,《算粮登殿》以教人之为妇翁者,《三疑计》以教人之为师者,他如《八义图》则重在友,《六月雪》(即《斩窦娥》)则重在姑,《狮子楼》则重在邻,(较《水浒传》增出邻人吊丧伴宿一层,事近不情,然颇足长人敦里睦邻之念。)《小磨房》(即《十八扯》,本梆子戏。)则重在小姑叔,凡伦常交际之地,有可戒可风者,皆编入戏文,以资观感。

  初仅行于太行以西,为乡人谣唱,故其俗视关东稍近敦厚,亦未始非先辈提倡兴感之功。若与徽戏沟而通之,亦未尝无益于薄俗也。

  ◎做工

  做工之能事,无穷尽,如唱《盗宗卷》必忠直,但饰为痴,则谬矣。唱《空城计》必闲雅,若露为诈,则远矣。为《天雷报》之老父者,必如乡愚,方为合格。为《白虎帐》之元帅者,必力持镇定,乃近人情。非然者,不厌则疏,过犹不及。

  曩时名伶,必经数十年之揣摩阅历,始能现身示人,惟妙惟肖。观于《壮悔集》中之马伶,欲扮严嵩,必鬻身于权奸之门,窥探三年而后得。《阅微草堂笔记》中之某伶,欲充妇人,必先自忘为男子,贞淫喜怒,先拟境于心,然后登场自合,其难其慎,概可知矣。

  ◎台步台容

  于做派、白口之外,更进而求其次者,曰台步,曰台容 台步之考究,以昆班为最,京班则不甚注意,然恒为演剧之补助品,不可漠然忽之也。台步之施设,亦因戏而异,袍带戏宜端重庄严,文巾戏宜从容闲雅,而靠把戏若《九更天》、《阳平关》等,更宜于匆促之中,求其稳重,务必丝丝入扣,不可躁急失检,以致紊乱。

  至于台容,演剧者类多淡漠置之,譬之演剧者为二十岁,则无论其挂黑须,挂白须,戏中人为五十岁,为八九十岁,自观剧者视之,但见其为二十岁人,此不知化装之故也。(日本人演剧,以一人于一剧中扮数人,而各异其貌,即谛视之,亦不能辨。)且多喜涂脂施粉,即七八十岁人,亦颜色娇嫩,殊不可解,是非研究化装,不足去其病。近见评剧者,每谓天生一副老旦面目。夫老旦面旦,天生固足以豪矣,而其它诸角色,固不能专恃天生,必以化装之美恶为台容之美恶也。

  ◎戏必有技

  戏之难,非仅做工,尤必有技而后能胜其任。武技(俗谓之把子。)无论,即以文戏言之,其能事在衣装一方面者,则如《黄鹤楼》之冠,(皇叔应以首上冠掷丈许,落于拉场人手。)《李陵碑》之甲,(不能见解脱痕,且须合板。)《琼林宴》之履,(生一出台,便须以足掷履,以首承之,不得用手扶助,自然安置顶上方合。)《乌龙院》之靴。(宋江应于旦膝上左右旋其靴尖,与指相和,必相左以速而善变其方位为能。)其能事在用物一方面者,则如《九更天》之刀,(时刻促而准。)《战蒲关》之剑,(旦炷第三香时,生立旦后,剑自落手。)《杨妃醉酒》之爵,(衔而折腰。)《采花赶府》之花,(招手而出,近戏法。)《虹霓关》丫鬟之盘,(以两指旋转之,飞走而衔其杯,走定盘正置杯甚速,皆须应节,甚难。)《打连箱》稚妓之鞭与扇,(式甚多,皆非久练不能。)其技皆应弦按节,炫异惊奇,非夙能者,苟易人为之,断不能灵敏新奇也。

  ◎扮戏

  伶人扮戏时之苦,不可言喻。湿帕幕首,由眉际上矗为鬓,挟眉俱起,故成掉梢,凛然有豪杰气。初试紧束,如孙悟空之经紧箍咒,颇不能堪,久乃由勉即安,不至岑岑如戴山矣。花旦上装,两颊匀脂甚厚,以视北地胭脂,不止倍蓗。若觌面相看,色如深醉,颇不适目。

  惟登场之后,远近皆宜,卓文君颊际芙蓉,望而可见。戏衣缎绣,皆极粗糙,而彩色特艳,与面色相配,均与常人不同。若衣之以行通衢,虽在剧场以为美观,亦将骇而却走。盖宜于灯光远视,非真颜色动人也,此亦光学审美学之别科也。

  ◎打筋斗

  打筋斗,颠覆旋转其身以为戏也。筋斗亦作金斗、觔斗、跟头,盖以头委地而翻斗跳过,且四面旋转如球也。

  ◎排场

  戏中排场,亦曰过场,穿插停匀,指示显露,如报名唱引,暗上虚下,绕场上下,(《寄子》中之乱兵。)走场缓唱,(《黄金台》之头一场。)又如马僮备马,(《伐子都》。)摆对相迎,(《黄鹤楼》。)以及雷雨绕场,(《天雷报》。)兵卒绕场,(《收关胜》。)云水绕场,(《大赐福》、《金山寺》、《泗州城》等。)与一切大小起霸,(《长坂坡》之四将递出,为大起霸;《四杰村》之英雄改扮,为小起霸。)长短吹牌(饮酒时唱《举杯庆东风》之类。)等。皆人人所知,习成定式者也。

  ◎切末

  切末,点缀景物之谓也。《桃花扇》之十六万金,为最耗财力。昆曲尚切末,徽班规模甚狭,取足应用而已。曩时天津有班曰太庆恒,最以切末著称,如《金山寺》中之水法,以泰西机力转动之水晶管,置玻璃巨箧中,设于法海座下,流湍奔驭,环往不休,水族鳞鳞,此出彼入,颇极一时之盛。又演《大香山》一剧,诸天罗汉,貌皆饰金,面具衣装,人殊队异。而戏中三皇姑之千手千眼,各嵌以灯,金童玉女之膜坐莲台,悉能自转,新奇诡丽,至足悦观。惟班中唱做无人,未久即废。

  京师切末,大率不外龙虎羊犬、奎星土地、鬼面佛面及桥亭云树数事而止,其它则《长生殿》有鹊,《战宛城》有兔,惜亦不尽有。惟内廷演剧此类孔多,出鬼入神备六殿诸天之胜。

  上海自新剧既兴,以西法布景,绘形于幕,自视旧制为优。然画背景者,必用油画法,此派传自西方,故所绘景物,亦多为西洋式。厅堂桌椅无论矣,乃至古树矮屋,小桥曲径,其形色姿态,亦异中土,而戏中人乃峨冠博带作汉人古装,岂非大不相称耶?

  京剧以声歌代语言,以姿势表动作,故精神上之能究极缜密,而物质上之布置转多忽略不备。扬鞭则为骑,累桌则为山,出宅入户,但举足作踰限之势,开门掩扉,但凭手为挽环之状,纱帽裹门旗,则为人头,饰以伪须,则为马首,委衣于地,是为尸身,俯首翻入,是为坠井。乃至数丈之地,举足则为宅内外,绕行一周,即是若干里。凡此,皆神到意会,无须责其形似者。

  自有舞台,乃多用布景,器具必真,于是扞格附会,反鲱支离。如上牀安寝,何以未卸裙履?未入房户,何以能见联屏?乘车者既有真车矣,骑马者何以无真马?交战时,巾背景一幅山林,而相打者乃转来转去,追逐半日,不离寻丈之地,此皆不可通者也。

  ◎行头

  戏具谓之行头,分衣、盔、杂、把四箱。衣箱、盔箱均有文扮、武扮、女扮之分,杂箱中皆用物,把箱中则銮仪兵器,此为江湖行头。

  昔时排一新本,必以多金特制之。如淮商排《桃花扇》一剧,费至十六万金之多,可谓侈矣。自入本朝,人尽髡头,衣皆袍褂,剧演古事,略存汉官威仪,二百余年以来,大端未易,而踵事增华之处,则无时无之,以较古代衣冠,当亦有不觚之叹。洎光绪初年,虽尚华丽,然斟酌于其人其事,相沿有定,某戏应着某式,某角应服某色,某场应易某制,固皆井井有条,不稍紊乱。及癸巳玉成班由沪入京,袍笏冠带,无不穷极奢丽,都人睹之而善,后遂互相效仿,不复讲旧时规制。庚子以后,益亡等矣。

  其最触目者,女伶贴界,彩绣分披,终场屡易,且姑毋论,即如黄天霸之罗巾,珠缨遍耀,武二郎之板带,金绣齐辉,黄官副戎,武为戍犯,其必不相称,属想可知。然武剧皆少年英雄,尚可不必呆讲,至若白须丞相,粉鼻朝官,袍皆数寸之缘,边皆绯红之饰,神游目想,在古必无。而且戏场化装,贵在神肖,故昔时《拾玉镯》之旦必荆布,《小上坟》之贴必缟衣,今则任意增妍,有被罗绮而披彩色者矣。

  甚且冠帔不悦目,则悉易衫裙,巾幅不动人,则乱攒珠玉,尚文太过。至新戏出,而又全从时式,一切以质矫之,虽演《红楼梦》之尤三姐,书中明标红袄绿裤,亦改从时尚雅素一流。过与不及,其失也均,固咸失戏之本意矣,必求似其人,斯为无负。十六万金之装饰,若非专就其人特制,亦安用是多金为哉!

  ◎化装之名称

  化装之颜色,总名彩色。老生以胭脂粉和两颊曰上彩,花脸开脸曰钩脸,花旦装跷曰踹跷。剧中去冠时露出之竖发曰水发,妖怪或神将及头陀披发之发曰蓬头,发之绕成一结,如《褚彪》,《 叭蜡庙》等戏,脱帽时露出者曰发纠。须之总名曰口面。老生之三绺长须,黑者曰黑三,白者曰白三,花者曰彩三。

  花面之长须,白者曰白,满黑者曰黑满。须之左右较长,中间略短,演剧时可左右抓开者,红曰红抓,黑曰黑抓,耳上之毛曰鬓毛。须上虬结成团者曰虬髯四喜。小丑短须向上者曰一簇,小丑之三绺短须曰丑三,须之下颌用鬃丝吊挂短髭者曰吊达。短髭之作一字形者,黑者曰黑一字,白者曰白一字,花者曰彩一字。

  ◎前场

  在戏台拉前场,非易事也。场面节奏,须全熟于胸,方无临事周章之失。将跪则需垫,将坐则移椅,稍不应节,殴詈偕来,故非斵轮老手,不易称职。所尤难者,为放焰火。焰火者,以纸煤引火,夹于指间,手撮松香屑盈握,冲火而出,俾到地仍燃,其焰之浓淡长短急徐,须与戏相配。

  如火烧《木哥寨》一出,用焰火最多,此起彼颠,前仆后继,或绕场连炽,或当胸忽燃,或迅如流星之光,或断如磷火之焰,最难在收场之际,其人俯躬以入,火即从其僻处倒掷而出,光如匹炼,作拋物线,到地熊熊,并发火焰而止。能此者,阖座之人无不鼓掌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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