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笔记杂录 > 清稗类钞 | 上页 下页
戏剧类2


  ◎秦腔戏

  戏曲自元人院本后,演为曼绰、弦索二种。弦索流于北部,安徽人歌之为枞阳腔,湖广人歌之为襄阳腔,陕西人歌之为秦腔。秦腔自创始以来,音皆如此,后复间以弦索,实与昆曲同体,惟多商声,故当用竹木以节乐,俗称梆子,与昆曲之仅用绰板定眼者略异也。

  或曰,北派之秦腔起自甘肃,今所谓梆子者则指此,一名西秦腔,即琴腔。盖所用乐器,以胡琴为主,月琴为副,工尺咿唔如语。乾隆末,四川金堂魏长生挟以入都,其后徽伶悉习之。然长生所歌为山陕梆子,非甘肃本腔,故或又称山陕调为秦腔,称甘肃为西腔。其后稍加变通,遂有山陕梆子、直隶梆子之别。直隶梆子又分别之曰京梆子,曰天津梆子。

  或曰,秦腔于明季已有,以李自成之事证之,则其兴固在徽调以前也。京师昔与徽调分枝,绝不相杂。同、光之际,以义顺和、宝盛和两部为最有名。此调有山陕调、直隶调、山东调、河南调之分,以山陕为最纯正,故京师重山西班。义、宝两部,皆号称山陕者也。

  直东人善唱者,亦必以山陕新到标题,其实化合燕音,苟图悦耳,赵缶秦瑟,杂奏一堂,已非关西大汉之旧响矣。光绪时,张文达公之万雅好此音,故春时团拜,(同乡、同年聚宴,谓之团拜。)义、宝两部亦得充场,与徽班并驾。虽在曩昔,仅有专园演唱,为下流所趋,士大夫鲜或入顾,自玉成班入京,遂为徽秦杂奏之始。

  乾隆中叶,秦腔大昌于京师,孙渊如、洪稚存皆酷嗜之。毕秋帆抚陕时,长安多妙伶,其人悉工秦腔。孙、洪尝谓吾国所有歌曲,高者仅中商声。间有一二语阑入宫调,而全体则媿未能,惟秦中梆子,则无问生旦凈末,开口即黄钟、大吕之中声,无一字溷入商征,盖出于天然,非人力所能强为。

  因推论国运与乐曲盛衰相系之故,谓昆曲盛于明末,清恻宛转,闻之辄为泪下,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者,正指此言。及乾隆中叶,为国朝气运鼎盛之时,人心乐恺,形诸乐律,秦腔适应运而起,雍容圆厚,所谓治世之音者是也。此语与近贤所论,直如南北两极之反对矣。

  秦人皆能声,有二派,渭河以南尤著名者三,曰渭南,曰盩屋,曰醴泉;渭河以北尤著名者,曰大荔。大荔腔又名同州腔。同州腔有平侧二调,工侧调者,往往不能高,其弊也,将流为小唱,唱平调者,又不能下,其弊也,将流为弹词。

  西安乐部著名者凡三十六,最先者曰保符班,后有江东班,又有双赛班,较晚出。称双赛者,谓所长出保符、江东之上也。后以祥麟色子至,又称双才班也。

  ◎昆曲、秦腔之异同

  秦腔与昆曲为同体,其用四声相同,其调二十有八亦相同,声中有音,(如喉、腭、舌、齿、唇。)调中有头,(如高下缓急、平侧艳曼、停腔过板。)板中有起腰底之分,眼中有正侧之判,声平缓,则三眼一板;(惟高腔则七眼一板。)声急促,则一眼一板,又无所不同。其微异之点,则昆曲心佐以竹,秦声必间以丝,(今之唱秦声者,以丝为主,而间以竹,或但有丝而去其竹。)昆曲仅有绰板,秦腔兼用竹木。(俗称梆子。竹用篔筜,木用枣。)其所以改用者,以秦多肉声,竹不如肉,故去笙笛。又秦多商声,最驶烈,绰板声嫌沉细,仅堪用以定眼也。

  至于九调之说,昆曲仅七调,无四合。七调中乙调最高,惟十番用之,上字调亦不常用,其实仅有五调。若正宫,则音属黄钟,为曲之主,相传惟苏昆生发口即是,一生所歌,皆正宫调。其后娄江顾子惠、施某二人,差堪继声。今则歌昆曲者甫入正宫,即犯他调矣。秦人顾曲,人人皆音中黄钟,调入正宫。

  然所谓正宫者,非大声疾呼满堂满室之谓也,当直起直落而复婉转环生,即犯入别调,仍能为宫音,(如歌商调则入商之宫,歌羽调则入羽之宫。)乐经旋相为宫之义,自可以此证明之。盖弦索胜笙笛,兼用四合,变宫变征无不具,以故叩律传音,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句中钩,累累乎如贯珠,斯则秦声之所有而昆曲之所无也。

  ◎汴梁腔戏

  北派有汴梁腔戏,乃从甘肃梆子腔而加以变通,以土腔出之,非昔之汴梁旧腔也。至杂以皮黄腔者,则以河南接壤湖北故耳。

  ◎土梆戏

  土梆戏者,汴人相沿之戏曲也。其节目大率为公子遭难、小姐招亲及征战赛宝之事,道白唱词,悉为汴语,而略加以靡靡之尾音。其人初皆游手好闲之徒,略习其声,即可搭班演唱,以供乡间迎神赛会之传演。三日之期,不过钱十余千文,如供茶饭,且浃旬累月而不去矣。

  ◎全本戏

  全本戏专讲情节,不贵唱工,惟能手亦必有以见长。就其新排者言之,如《雁门关》,如《五彩舆》,皆累日而不能尽,最为女界所欢迎,在剧中亦必不可少。然以论皮黄,则究非题中正义也。

  ◎出头

  出头,谓出人头地也。粤人于简短之戏,谓之出头,殆以戏虽简短,而为精华所聚,且以出而讹为尺欤?

  ◎应时戏

  京师最重应时戏,如逢端午,必演《雄黄阵》,逢七夕,必演《鹊桥会》,此亦荆楚岁时之意,犹有古风。自光绪庚子以来,专尚新异,辍不演矣。

  ◎武剧、趣剧、秽剧

  皮黄舍生、旦、凈、小生四角外,惟外多唱。至近时外即以生充之,故无专充外角者,可毋论也。五者之外皆不重唱,如副与武生多武剧,贴与丑多趣剧、秽剧。秽剧即顽笑戏也。

  武剧中向以“八大拿”见称于世,盖专指《施公案》黄天霸戏而言。如招贤镇拿费德公,河间府拿一撮毛侯七,东昌府拿郝文僧,惟安府拿蔡田化,茂州庙拿谢虎,落马湖拿铁臂猿李佩,霸王庄拿黄隆吉,恶虎村拿濮天鹏是也。此外如《狮子楼》,如《三打店》,皆人数无多,情文并至,亦武剧中暇逸之品,而技术仍不埋没。

  观武剧者,以上各出,可叹观止。而如《趴蜡庙》、《四杰村》等,一味乱战,殊乏味矣。总之,武剧中之人物,有大将,有莽夫,有剧盗,有神怪,其类至不齐,而演之者须性格各具,并能完全体贴为上,盖不若文剧之从容,得有临时商搉之余地也。

  武剧以有武生为主,以有情节者为贵。如《恶虎村》《落马湖》《盗御马》,皆以说白胜,不专专于互相厮打也。其最难者,以《挑华车》《长坂坡》二剧为最吃力,场面太繁,身段太多,说白牌唱,干戈挥舞,一人精力有限,往往一出未终,汗下如雨矣。

  武生之腰胫,必自幼练成,及长,仍日有定程,时时演习,乃能转折合度。或凌空如落飞燕,或平地如翻车轮,或为倒悬之行,或作旋风之舞。以王梦生所见于京师者言之,其人上下绳柱如猿猱,翻转身躯如败叶,一胸能胜五人之架迭,一跃可及数丈之高楼,此种柔术,殊不多觏。

  要之,剧场所必不能无者,则两两挥拳,双双舞剑,虽非技击本法,然风云呼吸之顷,此来彼往,无隙可乘,至极迫时,但见剑光,人身若失,为技至此,自不能不使人顾而乐之。他如掷棍、抛枪、拈鞭、转鐧,人多弥静,势急愈舒,金鼓和鸣,百无一失。而且刀剑在手,诸式并备,全有节奏,百忙千乱之际,仍不失大将规模,非如近今武角,仅以多翻善跃为能,气粗以横,不可向迩也。

  趣剧以丑为主,以活口为贵。(见景生情,随机应变,谓之活口。)往时著者,如《连升三级》,最为丑角难题。每遇科举之年,各班必演此剧,场后题出,以用趣语解释三题,联为一气,最为悦听。其强为穿插处,真有匪夷所思者,不得谓梨园中无隽才也,他如《拾金捉夫》等,亦皆丑角专剧。与贴配者,则秽剧多矣。

  秽剧以贴为主,以不伤淫为贵。内分四种,一专尚情致,一专尚淫凶,一以口白见长,一以身段取胜。甲种如《闺房乐》、《得意缘》,尚不涉于淫秽。其次则《卖胭脂》、《拾玉镯》,斯近荡矣。乙种如《杀皮》、《十二红》、《双钉计》、《南通州》,皆淫凶不可向迩,在所宜禁。丙种如《坐楼》、《翠屏山》、《闯山》、《查关》等剧,皆以说白取胜,此种品格略高,稍加改良,固可人意者也。丁种如《马上缘》、《小上坟》,皆看身段步法,在顽笑戏中别为一类,此亦无伤大雅者。惟《马上缘》之脸儿相偎,《小上坟》之其欲逐逐,则宜略留分寸耳。

  ◎新戏

  新戏至光绪时盛行,实即周、秦时代优人之所为,专取说白传情,绝无歌调身段,以动合理趣为贵,以事完首止为佳。不嗜歌者视之,如真家庭,如真社会,通塞其境,悲喜其情,出奇新生,足动怀抱。是以自东瀛贩归后,所在流行,感动人心,日渐发达,是亦辅助教育之一种,有其举而莫敢废者也。

  我国开发最早,自六朝以后,歌舞怡情,故每言戏,必偏重音乐,美术一途,无专以说白扮演胜者。而蜀中春时好演《捉刘记》一剧,即《目莲救母》陆殿滑油之全本也。其剧至刘青提初生演起,家人琐事,色色毕俱,未几刘氏扶母矣,未几刘氏及笄矣,未几议媒议嫁矣,自初演至此,已逾十日。嫁之日,一贴扮刘,冠帔与人家嫁新娘等,乘舆鼓吹,遍游城村。若者为新郎,噎者为亲族,披红着锦,乘舆跨马以从,过处任人揭观,沿途仪仗导前,多人随后,凡风俗宜忌及礼节威仪,无不与真者相似。尽历所宜路线,乃复登台,交拜同牢,亦事事从俗。

  其后相夫生子,烹饪针黹,全如闺人所为。再后茹素诵经,亦为川妇迷信恒态。迨后子死开斋,死而受刑地下,例以一鬼牵挽,遍历嫁昤路径。诸鬼执钢叉逐之,前掷后抛,其人以苫束身,任并穿入,以中苫而不伤肤为度。唱必匝月,乃为剧终。川人恃此以祓不祥。与京师黄寺喇嘛每年打鬼者同意。此剧虽亦有唱有做,而大半以肖真为主,若与台下人往还酬酢,嫁时有宴,生子有宴,既死有吊,看戏与作戏人合而为一,不知孰作孰看。

  衣装亦与时无别,此与新戏略同,惟迷信之旨不类耳。可见俗本尚此,事皆从俗,装又随时,故入人益深,感人益切,视平词鼓唱,但记言而不记动者,又进一层,具老妪能解之功,有现身说法之妙也。

  ◎串戏

  俗谓演剧曰串戏,其言始于明。明彭天锡串戏妙天下,多扮丑凈,千古之奸雄佞幸,经天锡而心肝愈狠,面目愈刁,口角愈险是也。

  ◎反串

  反串为戏之最无味者,如旦改唱生,生改扮贴,拿腔作势,直反常为妖,然社会好奇,往往以此为乐。

  咸丰中叶,京伶于三胜每遇新角对演,必反串以难之。尝因某伶演《法门寺》,某伶未至,台下观者急不能待,斑主乃乞三胜饰赵琏。然三胜,武生也,忽扮须生,众哗然。三胜出台,乃长歌一曲,听者亦皆击节焉。

  谭鑫培去须作丑,扮《盗魂铃》之八戒,田际云挂须为生,唱《让城都》之刘璋,以示贤者之无所不能,偶一游戏,未为不可。鑫培唱秦腔,能学元元红,(老元元红,光绪中叶已殁,秦腔中之圣手也。)际云唱西皮,能学汪桂芬,固亦煞是能事也。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