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讥讽类二11


  ◎书寓

  以艺术、方技自炫而求鬻者,其税驾之地,辄揭橥于门,曰某寓,上海为最多。或曰医寓,或曰相命寓,或曰书画寓,而又有所谓书寓者,则说书女子所居也。其人大率来自熟,姓名之上,必冠以“琴川”二字,盖柳敬亭、苏昆生之属,非妓也,俗谓之曰卖口不卖身。久之,而优等之妓辄托名曰书寓,即街市流妓亦间有袭此者矣。

  宣统己酉,葛松泉以鬻书至沪,自署其门曰某某书寓。有吕孟苹者,好冶游,每夕辄巡行里巷,经葛居,意必流妓所栖也,入焉,葛呵之,斥其瞽。吕曰:“尔固大书特书曰书寓,则己自侪于妓矣。且妓之于狎客也,不问谁何,皆称之曰大人,曰老爷,曰少爷。若曹得钱卖字,虽屠沽佣保,亦悉称以先生、仁兄,若曹鬻技为生,与妓亦何所别耶?”

  ◎名帖

  某省督署夫役,与武庙隔壁某乙结为姻娅。文定之日,甲大书于帖曰“钦命头品顶戴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总督某处地方节制提督军门门下扫地夫愚弟某顿首拜”。乙张皇失措,就某绅商之。绅曰:“隔壁为关帝庙,我自有法。”于是将回帖写饮,文为“敕封关圣帝君汉寿亭侯隔壁愚弟某顿首拜”。

  ◎中之人官衔

  吴俗,田房交易作中者曰蚂蚁。有老翁业此多年,家小康,买灶下婢生一子,令星士算之。星士善谑,口多微词,戏之曰:“令郎英造必大贵,君当作封翁。”翁曰:“我辈执业卑微,何得挂名仕籍?”星士曰:“是何言也?古者蝎号将军,萤称正字,蝶封香国粉侯,蜂擢花台刺史,诸虫皆贵,安见蚁命之独贱乎?”翁不知其戏,述星士语夸示同侪,日以封翁自负矣。儿长,性憨,年十八,读《大学》三页,人问令郎读《左传》否,翁曰:“左传已读,今读右传矣。”

  盖日听其诵右传首章、右传二章故也。及年二十,顽钝如初,翁恐前言不验,复卜之星士。星士笑曰:“君头衔已贵,何必倚佳博封诰哉?”翁问曰何衔,答曰:“中人科中人升卖田司主事外擢合同知府例封文契郎晋封草议大夫。”

  ◎能自治斯能自活

  今之世,物竞天择优胜劣败之世也,盖欲求自存,必先有以自立;欲求自立,必先有以自治。宣统时,城镇乡地方各设自治公所,为城镇乡议事会会议及城镇董事会、乡董事会办事之地。其议事会选举议员,于本地方居之选民中举之,每年一次,届期投票,翌日投票匦而检之,以得票较多数者为当选。有黄莲舫者,当选为某镇自治公所议员。

  一日,贻书唐平卿,其封面应有某乡自治公所字样,乃误书治为活。平卿得书大笑,越翼日见而诘之。莲舫曰:“一时笔误耳。然自活者,生存之谓也。今之具有自治能力者有几人耶?他不具论,姑以一事言之。某团体有职员二三十人,类皆讲求新学可为国人之矜式者也。其事务室旁设盥洗所,应用之巾盆咸具焉。有水管,开水则水至,盥既而水秽宜泄之,巾宜悬于杆,凡以便后至者之续盥也。余尝以访友而往,则频见盆有秽水,巾在水中。即此推之,吾国人之无自治能力,不亦昭然若揭乎?物竞天择,优胜劣败,循此不变,何以生存于世界?地方自治,今方萌芽,果有成绩与否,尚难逆知,能自治,斯能自活。吾之笔误,亦正以祝地方自治成绩之良好耳。”

  ◎学而优则仕

  武进谈伯虎名寅,尝为上海某校学生,继而弃去,从王钟声习文明新戏。其父小莲从九珵熙尝斥之,怀献侯曰:“戏亦有学也,且为专门之科学。”小莲曰:“何以知其然乎?”

  献侯曰:“吾尝闻之长洲王梦生矣,其言曰,学之为言效也,凡事前创后赓,积数十世数千百人心思耳目所推阐裁成者,皆谓之学,何独疑于戏?且闻西哲之言曰:‘凡合数种科学以成为一学科者,皆谓之专门之学。’若戏,则喜怒哀乐,心理学也;擡步技击,体育学也;化装扮演,审美学也;腔调节奏,音乐学也;时代人物,历史学也。以言君臣政事,则通乎国家学;以言父子夫妇,则通乎家政学;以言朋友交际,则通乎社会学。凡斯种种,非合数种科学以成为一学科乎?是故童年就习,谓之科班,剧本流传,谓之科白,科之一字,实有当之无媿者。得一佳唱,贵与科名等,亦且精与科学抗矣。此摹彼仿,月盛日增,有自少至老数十年,积精研求而卒不能出类拔萃者,谓非专门之学,吾不信也,君何嫌于郎君而责之乎?”

  小莲闻之不答,若有不豫色然,盖以为献侯讽之也。献侯又曰:“子毋然,君之欲令郎君读书者,非必有志于国民教育也,亦视之若科举,欲冀其由中学而高等而大学而通儒院,得有出身官职,以筮仕于朝耳。孔子不尝云‘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习戏既入,学而优则仕矣,且即以戏场作官场可也。人生行乐耳,袍笏登场,一呼百诺,亦极大丈夫之豪举矣。戏场与官场,又何异耶?”

  ◎妓胜于官

  李竹溪,浙人,自号忧时子,侨沪久矣。有见夫时艰之日亟,吏治之日下也,谓末日即在目前,当以醇酒妇人自遣,以是恒作治游。一日,在周若兰妆阁,与若兰谈时事,若兰询之曰:“君将何为?屠沽纤儿,且相率入仕途矣,君亦及时自效乎?”

  竹溪曰:“吾有自知之明,吾无才略,无学识,不可以从政,且以席先人余荫,幸有负郭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饘粥,更无意于仕宦矣。然亦尝为他人计之,苟欲谋生,毋宁为奴为伶之为愈也。即为盗为贼,害之所及,亦不甚巨,至于官之为祸,则可以亡国,可以灭种,自好者所断不为。吾虽不学无术,而天良未泯,虽冻馁至极,亦不愿以官谋生。今且于卿而羡之,卿托业虽微,而人之于卿,可得精神之快乐,卿之于人,可助美感之教育,吾故曰妓胜于官也,卿不犹忆吾言乎?”

  ◎大学士验看人才

  宣统庚戌,保举人才入京,经大学士验看,加以考语,改授部曹,水南水北之向以山人名者,皆供驱使矣。李审言尝有诗记之云:“南郡诸生说上京,(《后汉书·申屠蟠传》。)东山果有济时。(谢太傅。)宾贤枉被群公热,(吴,野人。)是镜能高处士名。(是镜,江阴人。)万柳新荷谁主客,(冯文毅公溥事。)一丝九鼎费将迎。(黄鲁直咏严子陵。)坐中惜乏渔洋老,请诵当筵蛱蝶行。(顾亭林事。)

  ◎傅晓渊自谓像人

  诸暨有傅振海字晓渊者,以五品衔候补直隶州州同,需次江苏,曾权太仓州州同,及瓜而代,还次于苏。一日,谒上官,憩于官厅,僚友咸相视而笑,曰:“傅晓翁太不像官。”

  傅曰:“诸君以振海为不像官乎?振海自入官,即以官为不足贵,官而循良,乃为可贵耳。所以时时省察,惟恐浮沈宦海,官派官气,日久濡染而不自觉。今诸公宠以‘太不像官’四字,则平日读书谈道,渐有把握,而不遽为习俗所迁移。可知既不像官,或者尚像人也。”

  ◎今人性恶

  性,生之质也,性善性恶,久无定论。周荀况之学说,谓人性本恶,必克治之,乃入于善,与孟子性善之说正相反。金奇中有见于晚近以来人心不古,太息痛恨而言曰:“古之人性善,今之人性恶,盖自世道陵夷,诈伪相尚,即有一二自好之士,亦为社会所转移,同流合污,而所生男女,其性得自遗传,遂无一不恶矣。且自欧美学说输入而后,误会平等自由之说,习于猖狂恣肆,藩篱冲决,昔日偏而不全之道德亦遂荡然无存,深可慨也。”

  ◎天良

  某太守,浙人,尝奉檄至沪,数作狭邪游,眷二女,妓院之女佣也,一曰阿毛,一曰阿土。旋入京,则与像姑名翠林、红湘者昕夕过从,文采风流,传播遐迩。

  尝为骈俪书致其沪上友人云:“食毛践土,具有天良;倚翠偎红,敢云至乐。”或谓某太守能作感恩语,亦饶有官气也。

  ◎哑者之发声

  哑,瘖也,然亦能发声,惟不成语耳,略如小儿之哑哑然然。金奇中尝遇一哑者于怀献侯许,见其以手指天画地,口中哑哑作声,询献侯曰:“此君何亦能言乎?”献侯曰:“渠固素不能言也。”

  奇中曰:“吾虽不知其所言为何,然乍聆之,似与普通人所学不合法律不合道德之言相类,令人无从索解也。以视鸟语猿语,固较胜一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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