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笔记杂录 > 南村辍耕录 | 上页 下页
五七


  ◎为将嗜杀王

  皮者,住凤翔府城外八九里许。盛暑中,入城买皮料,归至中途,嘘道傍大树下,忽有二卒来前,状貌奇怪,似非凡世间人。遽问曰:“汝王皮与?”王窃疑惧,然不敢不以实对,乃曰:“某是已。”卒曰:“阴府摄汝。”王曰:“某平生无他过恶,望赐矜怜。”卒不诺,又告曰:“容到家与妻子一别可乎。”卒乃诺。将及门,卒力挽之,不能入,王大叫:“救我!救我!比妻子来前,王已仆地气绝。既敛,胸间微暖如生。经宿,未敢盖棺。王于冥漠中随卒至一所,俨若王者之庭,仪卫吏隶,无不备具。问曰:“汝为秦白起偏将,坑赵降卒四十万,知其罪否?”王答曰:“某佣工,平生不曾读书,不知白起为何人,亦不知降卒为何事。”

  于是令王起,凡再历二庭,问亦如之,答亦如之。乃反接王一大池边,取池中泥涂其胸。寒气凛冽,洞腹透背。王即悟曰:“某已记前身事矣,遂解其缚,复引至原问第三庭。”王告曰:“某曾为白起偏将,其当年杀赵降卒时,某曾力谏,不从,非某之罪。”

  顷间,牵一荷铁校者跪王侧,王认得似是白起。而形骸骨立,又若非似,盖因久囚故也。起见王曰:“子来矣,余复何言。”方招承,庭吏发王还第一庭,检录阳寿,及阅籍,尚有若干年。即命原摄卒引至原嘘树下,一推,而王乃在棺中跳跃而起,妻子亲邻既惊且喜,叩问之,备言其故。有传之至京师者,差进士哲笃来凤翔覆察,果实。时王元吉为本府照磨,元吉能备言其详,且有抄录公文。此一事然虽若幻诞,端可为为将而嗜杀人之戒,故略节大概如上。

  ◎释怨结姻

  扬州泰兴县马驼沙农夫司大者,其里中富人陈氏之佃家也。家贫,不能出租以输主,乃将以所佃田转质于他姓。陈氏田傍有李庆四者,亦业佃种,潜赂主家儿,约能夺田与我而不以与陈氏者,以所酬钱十倍之一分之。家儿素用事,因以利徐其主,主听夺田归李氏,司固无可奈何。既以谷田不相侔,轻其十之一。

  司愈不平,会归,而李兴尝所用力及为立券者,杀鸡饮酒。司因随所之,李欲却司,辄取先将一卮酒饮之。司忿恨去。对妻语所以与李怨仇之故,妻苦口谏曰:“吾之穷命也,奈何仇人哉。”不听,夜持炬火往烧其家。忽闻得内有人娩,司窃念:“吾所雠者,其家公也,何故杀其母子。”遂弃火沟中而归。司无以为养生计,即所偿钱为豆乳酿酒,货卖以给食。久之,不复乏绝,更自有余。而李日益贫。

  更十年。李复出所佃田质陈氏,司还用李计复其田。过种之钱比前又损其一。为券悉值前。人相视惊叹,司纪为李所辱时,今幸可一报复。遂具鸡酒,饮亦如之。李忘前过,不自责,反怨薄己,怒甚,归积膏火破盎中,夜抵司家。司妻方就蓐,李犹豫间,闻人启户,惧事觉,遗火亟走。而司家实不有人。旦,得火器场中,验器底有李字,因悟昔我焚彼家,以其家人产子,不欲焚。今彼焚我家,而我之妻亦产子,而不被焚。此天也,非人也。持钱五千往李,曰:“昨日小人无状,失礼义,不得共饮,兹愿少伸谢意,幸毋督过。”

  李疑,绐以疾,卧不起。强请不已,遂同之酒家,邀酤儿与饮。酒半,自起酌酒,劝李曰:子之孙某年月日夜子时生,而吾子亦夜者子时生。怨仇之事,慎勿复为。”具白前所仇事,沥酒为誓,语酤儿曰:“子识之,试用此警世间人,不善慎勿为也。”剧饮尽欢,乃更约为婚姻。自是李亦不贫,家至今丰给。此在至正初元间。吾谓司氏妇之极谏,与司氏之易虑时,天固以监之,所以李不复可加害也。向使司氏决快所欲,未必能复田。纵复田,未必其无祸。一念之善,从而两家子孙皆蒙其利泽。《书》曰:“天道福善祸淫。”又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鸣呼!天岂远人哉?天岂远人哉?

  ◎杜荀鹤诗

  尝读杜荀鹤诗。其《乱后逢村叟》曰:“经乱衰翁居破村,村中何事不伤魂。因供寨木无桑柘,为著乡兵绝子孙。还似平宁徵赋税,未尝州县略安存。至于鸡犬皆星散,日落前山独倚门。”

  《山中寡妇》曰:“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鬟发焦。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任尔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

  《旅泊遇郡中乱》曰:“握手相看谁敢言,军家刀剑在要边。偏搜宝货无藏处,乱杀平人不怕天。古寺拆为修寨木,荒坟掘作甃城砖。郡侯逐去浑闲事,正是銮舆幸蜀年。”然方之今日,始信其非寓言也。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