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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士梅


  松陵尹邵君,讳士梅,字峰晖。生而能忆前世事,惟忘其未婚以前。十八娶妇吕,婉淑明惠,顾常言曰:“妾命不长,不能终事君子。”家人怪之。丙戌吕年二十,忽自言今岁当死,辄呜咽流涕,絮语恍惚不可辨。一夕,谓邵曰:“若毋悲,妾旦夕当死,而缘固未绝。更一世当数岁殇,更一世再为若妇,与若生子。若他日举进士,初任,距家迩,宜有征异。再任,宜亟归。归诣屏静处修道数月,尔时重遇君矣。即访妾者,家濒河,两河汇成一河,左逾陂陀第三家,妾居也,而门有井。其姓则姓谱第三字也。妾年且十八,而是岁闰以二月,即娶我,犹及使堂上翁见也。”

  翌晨,忽沐浴,阖扉以死。邵惊悼,逾岁乃更娶。辛卯举于乡,己亥举进士。谒选,改登州教授,俄迁栖霞教谕。入邑郛,恍若旧曾历,心异之。诸生李完真来见,邵识之曰:“我阅博士弟子籍,见李可培名,恍若曾睹其貌。及入谒,视之惟肖,故识君尔。”诸生传以为异。

  有言方山水泉之胜者,邵携具往。出郭门里许,有学隶趋迓,即问:“汝家郭外耶?”曰:“家三里店。”邵恍然凝伫良久,顿悟曰:“我前生固居三里店也。”时诸生、傔径道旁观者,皆愕眙不能语。步至店,视其门闾皆非是。曰:“当前俯郭而望山岭者,始得也。”隶白其墟旧有三里店。邵复步访之,渐近,曰:“是矣。”问隶:“有古庙乎?”曰:“无。”数武上坡,忽见颓庙,盖记曩时魂过此庙门外,回睇悲思家焉。中一神像白髭者尚在。

  至店,庐舍宛然,故高长者东海家也。邵忆殁时有三子,一女孙嫁宋氏,三子皆殇,惟二孙在。周览闾左,记旧时游憩设宴,贸迁赁居诸事甚悉。里父老曰:“高长者故尚义信然诺,性伉直。族党有不平事,辄据理平之乃已。”邵询父老:“某树下有翁髯而颐,曩卖布索值令其饮,不时与值,而谛其容甚审,亦识之乎?”应曰:“信。”“城下大石奚在?”曰:“徙城隍矣。”“庙之丹臒何新耶?”曰:“毁于火,撤而新之也。”“距二十里山脊,有弹子岘,甚险峻,负薪行,战战慄慄,有诸?”曰:“果也。”语多,不具述。邵留数日,经纪其家,为孙议婚以去。远近闻者,莫不叹异焉。

  戊申,迁尹吴江二邑,——二邑兼震泽言也。赋繁催科,必事敲扑,非其好也,不二月谢病去。己酉冬,以事至清源。过馆陶,至一寺,甚闲敞,壁庋藏经。因假馆翻阅,洒然了澈,若夙诵者。客或言:“今岁季冬之闰,移明年仲春矣。”邵攫然曰:“向者言闰二月,岂无期乎?”自此遂心动,不自释。

  一日,策马过卫河之涯,惟一傔从。日瞑矣,过陂陀,至一家,见井干,倏忆夙约。问第三家:“有女乎?”曰:“无也。”里人咸趋询,告以故,愕且笑,邵怅然。一叟指曰:“距数里有村,仿佛此间墟巷也。”邵往迹之,到门,顾无井。征其姓,曰:“萧。”问其女之年,曰:“十八。”告诸父母,恚曰:“是鬼语,何慁而公为也?”邵念“两河汇一河”,惟此为汶、卫合流处。乘骑上下清源、陶邑间,数月无所见。诵唐人“碧落黄泉”之句,恒歔欷沾襟。

  归济上,寻复至清源,见映水而庐者,门井宛然。然其家孙姓,而女年十七。邵以其姓独合,贻书太公。太公驱牛至,促之成婚。而女父母拒甚力,太公恚去,邵意步怠矣。复过馆陶,道遇向时叟,叟揖之曰:“得之矣。”导以往。沿流迤陂,门有甃汲者,第三家也,姓董氏。邵整衣入,董翁延座曰:“往妁氏之请数矣,而女固不愿,何图大君子宿盟不渝若是!”遂大喜订婚。邵太公闻之,即取日嘉礼委禽焉。时庚戌某月也。邵未有子,独念姓谱第三字尚未叶。后阅《万姓统谱》,谱以韵次,一为上平之东,二为下平之先,而上声之董则三也。

  外史氏曰:右为余外高祖前邱吴长庚太史所记。篇中纯用散叙,简核错落。文之妙在于能碎,非昌黎以下所及也。若邵公能知前世事,固奇矣,然其事世亦闻有之矣。至吕夫人则又能知三世以后事,为问古来传奇中,有此创闻否?题目既奇,文安得不奇?于是仆本恨人,惊心不已。读之,始悟古今所谓慧业仙人,无非所谓情种也。我欲将此文献之月下老翁,乞其广牖灵根,以补离恨之天,俾天下有情人,世世都成眷属,老翁其许我乎?

  德清蔡太史之定,自言前世为杭州绍桥老妪,少寡好佛,依婿为活,临死复苏,语其女曰:“余将转生蔡氏,以佛图未焚,暂归,其代烧却,以尽余心。”因言蔡氏里居家世甚详:“惟太贫,幸是男身,汝夫后日其往看我。”遂卒。既葬,女夫往访,见蔡太公,告之故,出子令视。时方数月,顾之而笑,如旧相识。太史既长,不昧前因,每以语人。故至今不茹荤酒,凛佛戒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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