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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学总论


  唐张彦远名画记云:“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发于天然,非由述作。”又曰:“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于用笔。”此千古不易之论也。故凡古人书画,俱各写其本来面目,方入神妙。董思翁尝言董源写江南山,米元晖写南齐山,李唐写中州山,马远、夏珪写钱塘山,赵吴兴写苕霅山,黄子久写海虞山,是也。

  余谓画美人者亦然,浙人像浙脸,苏人像苏妆,或各省画人物者,亦总是家乡面貌,虽用意临写,神采不殊,盖习见熟闻,易入笔端耳。犹之倪云林是无锡人,所居祇陀里无有高山大林、旷途绝巘之观,惟平远荒山、枯木竹石而已,故品格超绝,全以蕳澹胜人,是即所谓本来面目也。若说病讨药,限韵赋诗,死法矣,安能妙乎?

  画当以山水为上,人物次之,花卉翎毛又次之。唐、宋之法以刻画为工,元、明之法以气韵为工,本朝恽南田则又以姿媚为工矣。然三者皆所难能也。

  画家有南北宗之分,工南派者每轻北宗,工北派者亦笑南宗,余以为皆非也。无论南北,只要有笔有墨,便是名家。有笔而无墨,非法也;有墨而无笔,亦非法也。

  国初王秋山、高其佩,皆工于指头画,自此开端,遂徧天下,然赏鉴家所不取也。又有以指头书者,又有以箸削尖作字者,谓之借箸书。余谓凡此之类,皆不可以为训。书画二事,以笔写尚难于工,况以指以箸耶?又如左手书,足写书,或以口衔笔作书,俱不足为奇,吾所不取。犹之以鼻吹笙、笛,以足打十番,是皆求乞计耳,岂可谓绝技乎?

  作伪书画者,自古有之,如唐之程修己伪王右军,宋之米元章伪褚河南,不过以此游戏,未必以此射利也。国初苏州专诸巷有钦姓者,父子兄弟,俱善作伪书画,近来所传之宋、元人如宋徽宗、周文矩、李公麟、郭忠恕、董元、李成、郭熙、徐崇嗣、赵令穰、范宽、燕文贵、赵伯驹、赵孟坚、马和之、苏汉臣、刘松年、马远、夏珪、赵孟俯、钱选、苏大年、王冕、高克恭、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诸家,小条短幅,巨册长卷,大半皆出其手,世谓之“钦家欵”。

  余少时尚见一钦姓者,在虎邱买书画,贫苦异常,此其苗裔也。从此遂开风气,作伪日多。就余所见,若沈氏双生子老宏、老启、吴廷立、郑老会之流,有真迹一经其眼,数日后必有一幅,字则双钩廓填,画则模仿酷肖,虽专门书画者,一时难辨,以此获巨利而愚弄人;不三十年,人既绝没,家资荡尽,至今子孙不知流落何处,可叹也。尚书曰:“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此之谓欤?

  余生平游历,不过六七省,见有一才一艺者,无不默识其人,而于书画一道,尤为留心。工书者固多,工画者亦复不少。尝与友人论及,书画两事,较时文似易而实难,时文易于中式,书画难于入彀。试看中举人、进士者,通天下计之,三年内必有二千余人,工书工画者,通天下计之,三年内数不出一两人也。因就平生所见工画者,汇而记之,各为小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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