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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1)


  予未第时,未尝作诗余。天顺己卯赴会试,梦至一寺,老僧出卷求题,予为一阙与之。既觉,犹记其半云:“一片白云,人留不住。一坐湖山,人移不去。翠竹吟风,苍松积雨,此是怡情处。”及下第归,读书海宁寺,僧文公出《白云窝卷》求题,宛如梦中。癸未会试,尝梦人赠诗云:“一篙春水到底浑,入指不见波涛痕,霹雳为我开天门。”至期,贡院火,盖术家有“霹雳火”之名,而“到底浑”,“不见痕”,如其兆矣。成化癸巳,初入职方,梦访李阁老,题其壁云:“浴日青山雨,文天碧海霞。臣言甘主听,骑马夜还家。”戊戌在武库时,梦为小词云:“风剪剪,花枝偃,铃索一声惊卧犬。可人期不来,半窗明月珠帘卷。”乙巳居忧时,梦为一诗云:“海中种珊瑚,远意为儿女。十年失彩掇,一枝遽如许。”俱未解其何谓也。

  郊坛天地合祀,自唐、宋已如此,而制度有不同耳。唐合祭非定制。宋南郊北郊,各有坛壝,每岁祭天,凡四举,如祈谷、大雩之类,皆不合祭。惟冬至合祭天地,三年一举耳。本朝无北郊,每岁孟春,天地合祭于南郊,名天地坛。坛上又有大祀殿,以为行礼之处。闻议礼之初,高皇以义起之,儒臣莫能夺也。宋朝最多名臣硕儒,而其制礼亦多难晓。如祭天于圜丘,而从以五方之帝,则凡本乎天者无不在矣。又有所谓感生帝之祭,感生,谓如以火德王,则祀赤帝也。祭地于方泽,而从以岳镇海渎,则凡丽乎地者无不在矣。又有所谓神州地祇之祭,即京畿土地也。程子尝言,既祭社,则城隍不当祭。不知于此等大处,何独无议论,抑尝有之而莫能回邪。

  尝读《召南》,至《野有死麇》一诗,以其类淫奔而疑之。然以晦庵先生之所传注,不敢妄生异议也。近观王鲁斋《二南相配图》,乃知古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矣。盖鲁斋以《二南》篇名各十一篇,《召南》之《甘棠》,为后人思召伯而作。《何彼秾矣》为《王风》之错简,《野有死麇》为淫诗,皆不足以与此。其大意以为今诗三百五篇,岂尽定于夫子之手,其所删者容或有存于里巷浮薄之口,汉儒取以补亡耳,于是配以为图。其见亦卓矣。使鲁斋生于晦庵之时,得与商确,能不是其言乎?《甘棠》、《阿彼麇矣》二篇,则非予识所能到也。

  医书言瘦人骤肥,肥人骤瘦,皆不久。同年薛为学登进士时,体甚肥,及为御史,忽尔瘦削。未几,公干郧阳,一疾而殁。闻殁时,身躯缩小如十余岁小儿。此尤可异也。

  徐州百步洪、吕梁上下二洪,皆石角巉岩,水势湍急,最为险恶。正统间,漕运参将汤节建议于洪旁造闸积水,以避其险。闸成而不能行,遂废。成化六年,工部主事郭升凿百步外洪,翻船石三百余块,又凿洪中河道,累石修砌外洪堤岸一百三十余丈,高一丈。八年,主事谢敬修砌吕梁上洪堤岸三十六丈,阔九尺,高五尺;下洪堤岸长三十五丈,阔一丈四尺,高五尺。二十一年,主事费瑄修砌吕梁上下牵缆路若干丈,皆便民美迹。而三人皆遭谤议,遂至坎坷。盖志于功名者,多不避小嫌;无所建立者,辄生妒忌,当道者不能察,则辄信不疑,而废弃及之。知巧者遂有所惩,而因循岁月,虽有当为之事,一切逊避,以免谤议矣。呜呼,仕道之难如此夫!

  王忠肃公翱,一日入内府,主事某从至左掖门,附名。主事书云:“吏部尚书王,主事某入。”忠肃叱之云:“汝知敬我,不知敬朝廷邪?君前臣名,汝不闻乎!”使书名而入,立候东阁下。主事在左顺门旁,与一旧识内竖谈笑自若,公遥见之,呼主事问曰:“曾读《论语·乡党篇》否?”主事以曾读对,公曰:“‘过位,色勃如也’,如何说?此地岂是你嬉笑之所,后生如此轻薄邪?”盖奉天门御榻在焉,左顺去奉天不远,故忠肃云。然其敬慎如此,忠肃之谥,可无愧矣。

  宪宗皇帝受终日,英宗遗言“免用宫嫔殉葬”。此最盛德事。故宪宗宾天,亦有命不用,遵先训也。于戏!英宗一言,前足以杜历代之踵袭,后足以立万世之法程。自《黄鸟》兴衰之后,仅见此耳,岂非不世出之明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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