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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筹积贮书


  管异之孝廉(同)有《代人拟筹积贮书》,是一篇绝大经世文字,非寻常纸上空谈者也。书云:

  “臣闻京师者,天下之大本,积贮者,国家之大务。今海内飞刍挽粟,岁至京师,意京仓所积谷,多备数十年,少亦宜支数岁。而以臣所闻,不过仅支一岁而止。臣甚骇之,记曰:‘国无六年之畜曰不足,无三年之畜曰急。’以国家之全盛,积贮止此,设不幸东南有水旱,漕不克继,或淮、徐、兖、济之间有大盗如王伦者阻于途,俾不得达,或畿辅仓卒有事,用谷倍常时,三者有一焉,虽有研、桑,不知计所从出矣。且夫一州一县之大,仓库空虚,则事至而无以办,况于煌煌帝都,宗庙乘舆之所在者乎?

  以国家之威,皇上之仁圣,曩所云三患,固万万不当有,然而思患预防,势之所及也,患既至而后为之所,势之所不及也。此臣之所以大忧也。臣窃惟国家富强,本逾前代。当乾隆中岁,京仓之粟,陈陈相因,以数计之,盖可支二十余岁。乾隆之去今时,既未远加以数十年,内未阙一州,未损一县,未加一官,未增一卒,何以曩者备二十岁而有余,今则仅支一年而不足?论者皆谓迩年以来,苗贼迭起,水旱间作,高宗皇帝屡施豁免之恩,皇上数沛停征之惠,坐是积贮亏缺,不能复旧。臣以为是固然矣,而抑犹未尽。

  伏查京仓所放米,曰官俸,曰兵粮,二者去通漕不过十分之六,其一养工匠岁赐之粟,名曰匠米。匠米在当时去京仓百分之一,今则人数百倍于前,而米去京仓十分之一矣。其一国初定鼎,宗臣封亲王者六,曰豫、睿、礼、郑、肃、庄,封郡王者二,曰顺承、克勤,世宗皇帝之弟封亲王者一,曰怡贤。此九王者,皆世袭罔替。七亲王之世子,世封亲王,其他子则封公,公之子封镇国将军。二郡王之世子世封郡王,其他子亦封镇国将军。凡镇国将军之子封辅国将军,辅国将军之子封奉国将军,奉国将军之子封奉恩将军。

  凡俸,亲王万斛,郡王五千,公一千,以次降,合而名曰恩米。夫九王之初封,其子孙不过数人,后则愈衍愈众,至于今枝繁叶盛,盖其人已数倍于前矣。而国家封爵赐米必一一如其人数,是以国初恩米去京仓不过百分之一,今则不啻十之三四矣。以通漕十分,官俸、兵粮去其六,匠米去其一,恩米去其三四,是故一岁之漕,仅敷一岁之用。漕一不足,则必抽旧积。旧者日绌,而新者无赢。然则京仓之粟,日减日虚,二十年而大变于前者,无足怪也。夫国家之大,所赖以办事者官,所赖以捍患者兵。官俸、兵粮,势不可减。而我朝于满兵尽人而养之,自乾隆时论者已忧焉,无善计耳。至于工匠,则事不同矣。经曰‘既廪称事’,又曰‘考其弓弩,以上下其食’,然则古之工匠,食称其事,初无虚养之时。今之匠役,无事而食者盖过众。

  为今日计,莫若裁汰散遣,仅留其魁若干人。俟有兴造,然后及时召募,计其工而赐之食。如此则下无游食之民,上无虚縻之赐,而所谓匠米者可以复减如前矣。九王之子孙,爵禄丰厚,此自国家追念前勋,恩德至渥。然臣闻之,亲亲有杀,尊贤有等。以人臣之嗣,世同皇昆弟、皇子之封,其酬勋已至极,而其他子孙又人人食王公之禄,则待之毋乃过优乎?国家享祚亿万年,诸王子孙日众,海内物力必有不给之时。人臣与国同休戚,主上匮乏,而私室丰盈,诸王之灵抑恐未安于地下也。为今日计,爵则仍之,禄则减之。

  彼其人果才贤,自可为国当官,别受在官之俸,而愚不肖者,不得滥叨厚赐。如此则宗室皆知奋励,而所谓恩米者可以复减如前矣。夫匠米、恩米复减如前,则京仓所积岁已有余,以数计之,盖三年则可余一年之食,九年则可余三年之食,然则不出十年,而京仓之积贮已多矣。论者或谓匠米可减也,减恩米恐非圣世所宜行。臣请有以折之。昔周之初,大封同姓,而武王昆弟五叔乃无官,矧其子孙?岂容不辨别贤否,而概以王公之禄予之?宋相王安石议减宗室恩例,宗室伺其出群哗马首,安石厉声斥曰:‘祖宗亲尽则祧,何况贤辈!’诸人遂无辞而退。

  至哉言乎!不可以人废也。臣愚以为此事也行,有五利焉:京师积谷有余,一利也;匠民散于民间,畿辅谷贱,二利也;诸王子孙不骄惰,三利也;积谷有余则径可停运一二年,而用其间以大治河工,四利也;旗丁但予坐粮,则所云帮费者省,而州县之亏空可弥矣,五利也。变一事而兴五利,补救之谋无加于此。若夫兴水利,议屯田,裁减满兵粮额,事体重大非旦夕所可行,臣今未敢议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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