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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沈存中《笔谈》云:

  “颖昌阳翟县有一杜生者,不知其名,邑人但谓之杜五郎。所居去县三十余里,唯有屋两间,其一间自居,一间其子居之。室之前有空地丈余,即是篱门。杜生不出篱门凡三十年矣。黎阳尉孙轸曾往访之,见其人颇潇洒,自言:‘村民无所能,何为见访?’孙问其不出门之因,笑曰:‘以告者过也。’指门外一桑曰:‘十五年前,亦曾到此桑下纳凉,何谓不出门也?但无用于时,无求于人,偶自不出耳,何足尚哉?’问其所以为生,曰:‘昔时居邑之南,有田五十亩,与兄同耕。后兄之子娶妇,度所耕不足以赡,乃以田与兄,携妻子至此。偶有乡人借此屋,遂居之。唯与人择日,又卖一药,以具饘粥。亦有时不继。后子能耕,乡人见怜,与田三十亩,令子耕之。尚有余力,又为人佣耕,自此食足。乡人贫,以医自给者甚多,不当更兼其利,自尔择日、卖药,一切不为。’又问常日何所为,曰:‘端坐耳,无可为也。’问颇观书否,曰:‘二十年前亦曾观书。’问观何书,曰:‘曾有人惠一书册,无题号,其间多说《净名经》,亦不知《净名经》何书也。当时极爱其议论,今亦忘之,并书亦不知所在久矣。’气韵闲旷,言词精简,有道之士也。盛寒,但布袍草履,室中枵然一榻而已。问其子何如,曰:‘村童也。然质性甚淳厚,未尝妄言,未尝嬉游,唯买盐酪则一至邑中,可数其行迹以待其归,径往径还,未尝傍游一步也。’”

  蔡绦《铁围山丛谈》云:“靖康末,有避乱于顺昌山中者,深入得茅屋,主人风裁甚整,即之语,士君子也。怪而问曰:‘诸君何事挈孥能至是邪?’因语之故。主人曰:‘乱何自而起乎?’众争为言,主人嗟恻久之,曰:‘我父乃仁庙朝人也,自嘉祐末卜居于此,因不复出。以我所闻,但知有熙宁纪年,亦不知于今几何年矣。’”

  洪文敏《夷坚已志》云:“陈元忠少魏,漳州龙溪人,客居南海。尝赴省试,过南安,会日暮,趋城尚远,投宿野人家,茅茨数椽,竹树茂密可爱。主翁虽麻衫草屦,而举止谈对,宛若士人。几案间有文籍散乱,视之,皆经子也。陈叩之曰:‘翁训子读书乎?’曰:‘种园为生耳。’‘亦入城市乎?’曰:‘十五年不出矣。’问藏书何用,曰:‘偶有之。’因杂以它语。少焉,暴风雨作,其二子荷蓑负锄归,大儿可十八九,小儿十四五,倚锄前揖,人物可观,绝不类农家子。翁进豆羹享客,不复共谈。迟明,陈别去,至城,以事留。一日,偶适市,见翁仓皇而行。陈追诘之曰:‘翁云十五年不入城,何为到此?’曰:‘吾以急事,不容不出。’问其故,不肯言,固问之,乃大儿于关外粥果失税,为关吏所拘。陈为谒监征,至则已捕送郡。翁与小儿偕诣庭下。长子当杖,翁恳白郡守曰:‘某老钝无能,全藉其子赡给,若渠不胜杖,则翼日乏食矣。愿以身代之。’小儿曰:‘大人岂可受杖,某愿代兄。’兄又以罪在己,甘心焉。三人争不决。小儿来父耳旁语,若将有所请,翁叱之,儿必欲前。郡守颇疑之,呼问所以,对曰:‘大人元系带职正郎,宣和间累典州郡。’翁急拽其衣使退,曰:‘儿狂妄言。’守询诰敇在否,儿曰:‘见作一束,置瓮中,埋于山下。’守立遣吏随儿发取,果得之。即延翁上坐,谢而释其子。次日枉驾访之,室已虚矣。”

  三事略相似,世之慕纷华,汩利禄,事表襮者,闻其风,泚其颡矣。杜生真有道之士;南安翁弃官而晦其迹,亦人所难能;顺昌山中主人,避世者耳。南安翁大儿不能保身,几祸其父,其亦有愧于杜生之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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