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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宁令


  余于甲辰春,应礼部试,闱前以制义质冯景亭(桂芬)先生,因受业焉。景亭师言:“日内新到一大令孙公,渠有一大因果,不可不记。”因为余述曰:

  孙兰皋(翘江),贵州黄平州人,乙未进士,癸卯十二月,选授直隶肃宁县,于二十日履任视篆。甫三日,睹一白衣女子相随不离。晚即晕仆于地,久之始苏。时各幕友闻之,群趋入视,孙泣而言曰:“是殆夙业也,女子为阜城人,许聘某家,因患痞腹大,婿家疑孕辞婚。女故烈,遂自经。女父母讼于官,余前生姓黄,亦为肃宁令,以腹竖竟断为失节。贞魂含冤,相寻五十余年矣。”幕友劝孙诉诸城隍神,孙作牒焚诸城隍。

  后于二十七日夜,又晕仆如前,盖女鬼自被牒后,诉诸府,城隍摄孙生魂对质。神亦为孙排解,言孙过出无心,前世做官甚好,今世事亲颇孝,不犯淫戒,未便索命。且查禄籍,官至四品,今将可得官禄全行削抵,姑准改教以奉双亲余年,女鬼不得已而允。孙醒后,即促幕友作改教文书,幕友迁延未作,鬼知之,来促孙自作。禀禀成后,又以驿中压滞未发,鬼强孙同往河间府。守河间者,为熊虚谷(守谦),江西新建人,丙戍进士。孙晤熊,以情告,熊曰:“渠不过欲表扬名节,我辈虽不能闻诸朝廷,然为之作传表碣,亦可传诸不朽,以此劝之,或可解释。君甫到任,何必遽行改教。”孙商之鬼,鬼不允,曰:“汝仍恋此一官,是不遵神判,于今仍索汝命。”即授以黄带,迫其自经。

  孙即作自缢状,众人婉劝始止,而孙公顶发已揪去一绺,黄带亦现在,人皆见之。鬼曰:“若不速改教,仍索汝命。”孙因偕熊同见鬼,鬼附孙体,称熊为大人,熊复面为劝解,鬼曰:“虽为无心之过,若非神断,岂肯饶他。请问大人,此案若阳律,失入应得何罪?岂止改教而已乎。”熊询其何以称大人,鬼曰:“大人他日当开府,惟武备须留心耳。”并有一鬼诗,语甚俚,熊不得已,遂为转详改教。孙在署,检得乾隆五十一年一案,与此恰符,官果姓黄,署中有老吏能详之。附录禀稿云:

  敬禀者,江前世亦为肃宁令,有良家女子,误拟以失节,致伊抱不白之冤。兹伊冤魂特来缠扰,口称系北直人,已请命于上下神祗,必不使江复作此官。去岁十二月二十三日夜,江与伊对质于城隍神前,蒙神掷册示江云:“查江生平,稍知尽孝,颇不犯淫,注江教授终身,准免饥寒之苦而已。”嗟乎!误在前生,孽随隔世,虽已当场出丑,并非今生之愆。牧民者慎之哉!现在合眼,即见一白衣女子,或笑或骂,以手按江,便自不能言语。若许以不官此地,形影即消。伏乞大老爷迅赐委员往摄肃篆,江实不敢回署,恐有性命之虞。江家贫亲老,如蒙大老爷即日代江出详改教职,俾得稍遂仰事俯畜之愁,感且不朽。并祈将此段罪案发刊示众,庶几慰彼冤魂,恩同再造。大老爷将来位至开府,最宜留心武备。江在下风,敢布腹心,不胜惶悚待命之至。肃宁县知县孙翘江谨禀。

  又一禀云:

  哭禀者,江昨夜二更后,神情恍惚,眼能睁而口不能言,倏见冤女以手提江顶发而言曰:“好了你,好了你,你不在此为官,我又何多求。”江随询其姓氏,并示以大老爷之意,要与你详达上台。题请旌表,以慰贞魂,而为天下后世之听讼不慎者戒。冤女摇首云:“我事迹早已明白,无劳熊大人如此费心。且我之来意,并非求名也。”江又许以诵经超度,女又云:“我非求和者也,你前生以不明不白之事误我,我今亦以不明不白之事误尔。”言毕,怒目相向,实在可怕。须臾而退,曰:“我去矣。”江此番情愿改教,求升斗之禄以奉亲,伏乞大老爷格外成全,不必饬江回任,恐此后神气愦乱,办公错谬,虽逃阴诛,又遭阳谴,反辜负大老爷一片培植慈心也。江到任数日,一切仓库钱粮词讼均未经手,统祈俯鉴。

  读书二十年,奔驰七千里,上有父母,下有妻子,痛哉!余谓此段公案,众目共见,众口喧传,可戒而兼可劝。一以见谳狱之不慎,虽隔世而无可解之冤。一以见小孝之感神,虽夙孽而亦可从末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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