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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门楼吕布殒命(1)


  【使刘备于漏书之后,而小沛之战为布所杀,则操必曰:“非我也,布也。”

  及令备当淮南之冲,若其放走吕布而操杀之,则又必曰:“非我也,军令也。”

  欲使他人杀之,而无其隙构,吕布则有其隙矣。欲自杀之,而无其名,违军令则有其名矣。操心中步步欲害玄德,而外面却处处保护玄德;乃玄德心中亦步步堤防曹操,而外面亦处处逢迎曹操。两雄相遇,两智相对,使读书者惊心悦目。

  玄德尝曰:“元龙湖海之士,豪气未除。”又曰:“元龙如卧百尺楼上。”

  则元龙之为人,其英爽高明可知。乃英爽高明之人,而亦喜于用诈,何也?曰:兵不厌诈,亦在用之得其宜耳。不当诈而不诈,则有不欺人之羊叔子;当诈而诈,何妨有善骗人之陈元龙。

  或曰:玄德既知丁原、董卓之事,何不劝操留布,以为图操之地?予曰:不然,操非丁原、董卓比也。操不杀布,则必用布;用布,则必防布。既能以利厚结之,而使为我用;又能以术牢笼之,而使不为我害:是为虎添翼也。操之周密,不似丁、董之疏虞,玄德其见及此乎?

  易牙杀子以飨君,管仲以为非人情不可近,刘安之事,将毋同乎?曰:不同。牙为利也,安为义也。君非绝食,则易牙之烹其子为不情;君当绝食,则介之推自割其肉不为过也。虽然,吕布之恋妻也太愚,刘安之杀妻也太忍,唯玄德为得其中。不得不弃而弃之,何必如兄弟之誓同生死,固不当学吕布;得保则保之,又谁云衣服之不及手足,亦不当学刘安。

  曹家人截嫁拦婚,并非拉着香囊酒吃;吕家女空回白转,不为少了开门前来。前日长枷钉韩胤,是独桌请了媒人;今番火炬烧下邳,是打灯接着新轿。军中得胜鼓,疑是娶亲人的奏乐人;马前大纛旗,权当迎女的扆闺帐。国丈自驮着贵妃出走,不顾辱没了东宫;皇帝更不教太子亲迎,只为了恶识了天使。《伐柯》诗咏成破斧,待大媒的是刀锯不是酒浆;血光星犯着红鸾,战通宵的是疆场不是枕席。此数联皆绝倒。

  将欲和人戒酒,先特特邀人饮酒,张飞何其有礼;从未请人吃酒,便白白教人断酒,吕布大是不情。自要吃酒,却戒他人不吃酒,张飞怪得高怀;自不吃酒,却怒他人吃酒,吕布怒得没趣。送酒是好意,侯成遇张飞,定当引为腹心;拒酒是蠢才,曹豹与吕布,果然可称翁婿。先饮酒,后领棒,以醉人受醉棒,曹豹之痛好耐;既折酒,以醒棒打醒人,侯成之恨难消。

  张飞借老曹打老吕,实不曾打老曹;吕布为众将打一人,是分明打众将。张飞戒饮之饮,比不戒饮之饮愈多,翻觉戒饮为多事;吕布禁酒之害,比害酒之害更甚,可为禁酒之大惩。戒气胜戒酒,张飞但当戒一己之鞭笞;禁酒如禁色,吕布安能禁众人之夫妇。张飞杀过一夜酒风,明日便戒酒不成,倒便宜了醉汉;吕布打散他人筵席,自家竟与酒永别,活断送了醒人。张飞徐州之失,还堪以酒解其闷;吕布白门楼之死,谁能以酒奠其魂。此数联又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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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高顺引张辽击关公寨,吕布自击张飞寨,关、张各出迎战,玄德引兵两路接应。吕布分军从背后杀来,关、张两军皆溃,玄德自引数十骑奔回沛城。〔今日狼狈奔回,则知前日不当尽出城外下寨。〕

  吕布赶来,玄德急唤城上军士放下吊桥。吕布随后也到。城上欲待放箭,又恐射了玄德,〔叙事周致。〕被吕布乘势杀入城门,把门将士抵敌不住,都四散奔避。吕布招军入城。玄德见势已急,到家不及,只得弃了妻小,〔此卷中以玄德弃妻、刘安杀妻、吕布恋妻,相对成趣。〕

  穿城而过,走出西门,匹马逃难。〔又失了小沛城。此城凡三得三失矣。〕

  吕布赶到玄德家中,糜竺出迎,告布曰:“吾闻大丈夫不废人之妻子。今与将军争天下者,曹公耳。玄德常念辕门射赖之恩,不敢背将军也。今不得已而投曹公,惟将军怜之。”〔语亦动听。〕

  布曰:“吾与玄德旧交,岂忍害他妻子。”〔前布与袁术战时,玄德曾遣云长助之,故今以此相报耶?〕

  便令糜竺引玄德妻小去徐州安置。〔为后糜竺登城拒布伏案。〕

  布自引军投山东兖州境上,留高顺、张辽守小沛。此时孙乾已逃出城外,关、张二人亦各自收得些人马,往山中住扎。〔补笔应前,亦便伏笔照后。〕

  且说玄德匹马逃难,正行间,背后一人赶至,视之,乃孙乾也。〔孙乾先至,关、张慢来,叙法参差有致。〕

  玄德曰:“吾今两弟不知存亡,妻小失散,为之奈何?”〔先说两弟,后及妻小,妙。〕

  孙乾曰:“不若且投曹操,以图后计。”

  玄德依言,寻小路投许都。途次绝粮,尝往村中求食,但到处,闻刘豫州,皆争进饮食。〔绝胜重耳过卫时。○先写此句,为后刘安杀妻供食作引。〕

  一日,到一家投宿,其家一少年出拜,问其姓名,乃猎户刘安也。〔是喜吃野味人。〕

  当下刘安闻豫州牧至,欲寻野味供食,一时不能得,〔野味难得,不若家味之便。〕乃杀其妻以食之。〔奇绝。古名将亦有杀妻飨士者。妇人不幸生乱世,遂使命如草菅,哀哉!○玄德以妻子比衣服,此人以妻子为饮食,更奇。〕

  玄德曰:“此何肉也?”

  安曰:“乃狼肉也。”〔人有溺爱悍妻者,但知妻是肉,不知妻是狼,乃当以刘安之法处之。○若在惧内者言之,当名曰狮子肉。〕

  玄德不疑,遂饱食了一顿,〔曹操在吕伯奢家,误认猪是人;玄德在刘安家,误认人是狼。曹操不曾吃得一块猪肉,玄德饱吃一顿人肉。不吃猪肉者,反是恶人;吃人肉者,反不失为好人。〕天晚就宿。〔不知刘安此夜如何睡得着?〕

  至晓将去,往后院取马,忽见一妇人杀于厨下,〔不意取马,反忽见狼。〕

  臂上肉已都割去,〔昨宵深得此一臂之力。○玄德髀肉可复生,此妇臂肉安得复生耶?〕玄德惊问,方知昨夜食者,乃其妻之肉也。〔设或不见不问,则刘安终不使玄德知之。其立念比杀妻飨士者更奇。〕

  玄德不胜伤感,洒泪上马。

  刘安告玄德曰:“本欲相随使君,因老母在堂,未敢远行。”〔又是孝子。〕

  玄德称谢而别,取路出梁城。忽见尘头蔽日,一彪大军来到。玄德知是曹操之军,同孙乾径至中军旗下,与曹操相见。〔不必直到许都,即于途中相遇,好。〕

  具说失沛城、散二弟、陷妻小之事。操亦为之下泪。〔假慈悲。〕

  又说刘安杀妻为食之事,〔其事甚奇,不得不为一述。〕操乃令孙乾以金百两往赐之。〔千金买骏骨,百金谢狼肉。一上黄金台,一饱刘君腹。○刘安得此金,又可娶一妻矣,但恐无人肯嫁之耳。何也,恐其又把作野味请客也。〕

  军行至济北,夏侯渊等迎接入寨,备言兄夏侯惇损其一目,卧病未痊。〔回顾前文,好。〕

  操临卧处视之,令先回许都调理。〔好安放。〕

  一面使人打探吕布现在何处。探马回报云:“吕布与陈宫、臧霸结连泰山贼寇,共攻兖州诸郡。”〔照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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