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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蒋玉函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2)


  宝玉听说,只得写了。凤姐一面收起来,一面笑道:“还有句话告诉你,不知依不依。你屋里有个丫头,叫小红的,我要叫了来使唤,明儿我再替你挑一个,可使得么?”宝玉道:“我屋里的人也多的很,姐姐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何必问我?”凤姐笑道:“既这么着,我就叫人带他去了。”宝玉道:“只管带去罢。”说着要走。凤姐道:“你回来,我还有一句话呢。”宝玉道:“老太太叫我呢,有话等回来说罢。”说着,便至贾母这边,只见都已吃完了饭了。贾母因问他:“跟着你娘吃了什么好的了?”宝玉笑道:“也没什么好的,我倒多吃了一碗饭。”因问林姑娘在那里。贾母道:“里头屋里呢。”

  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拿剪子裁什么呢。宝玉走进来笑道:“哦!这是做什么呢?才吃了饭,这么控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黛玉并不理,只管裁他的。有一个丫头说道:“那块绸子角儿还不好呢,再熨熨罢。”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

  宝玉听了,自是纳闷。只见宝钗探春等也来了,和贾母说了一回话。宝钗也进来问:“妹妹做什么呢?”因见林黛玉裁剪,笑道:“越发能干了,连裁铰都会了。”黛玉笑道:“这也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宝钗笑道:“我告诉你个笑话儿:刚才为那个药,我说了个不知道,宝兄弟心里就不受用了。”黛玉道:“‘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

  宝玉向宝钗道:“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你抹骨牌去罢。”宝钗听说,便笑道:“我是为抹骨牌才来么?”说着,便走了。黛玉道:“你倒是去罢,这里有老虎,看吃了你!”说着,又裁。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还陪笑说道:“你也去逛逛再裁不迟。”黛玉总不理。宝玉便问丫头们:“这是谁叫他裁的?”黛玉见问丫头们,便说道:“凭他谁叫我裁,也不管二爷的事!”宝玉方欲说话,只见有人进来回说:“外头有人请呢。”宝玉听了,忙撤身出来。黛玉向外头说道:“阿弥陀佛!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

  宝玉来到外面,只见焙茗说:“冯大爷家请。”宝玉听了,知道是昨日的话,便说:“要衣裳去。”就自己往书房里来。

  焙茗一直到了二门前等人,只见出来了一个老婆子。焙茗上去说道:“宝二爷在书房里等出门的衣裳,你老人家进去带个信儿。”那婆子啐道:“呸!放你娘的屁!宝玉如今在园里住着,跟他的人都在园里,你又跑了这里来带信儿了!”焙茗听了,笑道:“骂的是,我也胡涂了!”说着,一径往东边二门前来。可巧门上小厮在甬路底下踢球。

  焙茗将原故说了,有个小厮跑了进去,半日,才抱了一个包袱出来,递给焙茗,回到书房里。

  宝玉换上,叫人备马,只带着焙茗、锄药、双瑞、寿儿四个小厮去了,一径到了冯紫英门口。有人报与冯紫英,出来迎接进去。只见薛蟠早已在那里久候了。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们并唱小旦的蒋玉函,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

  宝玉擎茶笑道:“前儿说的‘幸与不幸’之事,我昼夜悬想,今日一闻唤呼,即至。”冯紫英笑道:“你们令姑表弟兄倒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喝一杯酒,恐怕推托,才说下这句话。谁知都信了真了。”说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冯紫英先叫唱曲儿的小厮过来递酒,然后叫云儿也过来敬三钟。

  那薛蟠三杯落肚,不觉忘了情,拉着云儿的手,笑道:“你把那体己新鲜曲儿唱个我听,我喝一坛子,好不好?”云儿听说,只得拿起琵琶来唱道: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惦记着他。
  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
  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
  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唱毕,笑道:“你喝一坛子罢了。”薛蟠听说,笑道:“不值一坛,再唱好的来!”

  宝玉笑道:“听我说罢:这么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发一个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给人斟酒。”冯紫英蒋玉函等都道:“有理,有理。”宝玉拿起海来,一气饮尽,说道:“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个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个字的原故。说完了,喝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

  薛蟠不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玩我呢!”云儿也站起来,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这还亏你天天喝酒呢!难道连我也不及?我回来还说呢。说是了,罢;不是了,不过罚上几杯,那里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众人都拍手道:“妙!”薛蟠听说,无法,只得坐了。听宝玉说道: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众人听了,都说道:“好。”薛蟠独扬着脸,摇头说:“不好!该罚!”众人问:“如何该罚?”薛蟠道:“他说的我全不懂,怎么不该罚?”云儿便拧他一把,笑道:“你悄悄儿的想你的罢。回来说不出来,又该罚了。”于是拿琵琶,听宝玉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唱完,大家齐声喝采,独薛蟠说:“没板儿!”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梨来,说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完了令。

  下该冯紫英,说道:

  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
  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
  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
  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

  说毕,端起酒来,唱道: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饮了门杯,说道:“‘鸡声茅店月。’”令完。

  下该云儿。云儿便说道:“女儿悲,将来终身倚靠谁?”薛蟠笑道:“我的儿,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众人都道:“别混他,别混他!”云儿又道:“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薛蟠道:“前儿我见了你妈,还嘱咐他,不叫他打你呢。”众人都道:“再多说的,罚酒十杯!”薛蟠连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子,说道:“没耳性,再不许说了!”云儿又说:“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说完,便唱道:

  荳蔻花开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钻不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唱毕,饮了门杯,说道:“‘桃之夭夭。’”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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